嫇儿静默地听着镜渊的一番倾诉,他的一颦一笑、垂眸挑眉,皆牵动着她的心弦。嫇儿又看向远处照顾着月清吟的杏雨棠,“杏将军竟是『镜』国的人。”又见镜渊轻轻颔首进一步得以证实,他又道。
“不料,五年后水墨尘突然失踪,我顿时失去了庇佑,无法在『水』国继续待下去,只得被遣返回国。可是,在那等待着我的,却是母后的一座孤坟,和凄清一片的宫殿。没有人,没有人在乎我的存在。方才九岁的我,在当时一无所靠,唯一值得信任的雨棠他们也留在了『水』国,若要生存下去唯有继续扮成痴儿。但我怎能甘心,母后惨死,我又遭人欺凌,不甘不甘啊!我必须要变强。即使……”镜渊悠悠看向嫇儿,眸中诉说着决绝之意,“即使负了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
长长的自叙,绝唱出一曲泪史心酸。听者屏息沉沦,叙者轻叹摇首。犹见那少年抬眸,一瞬泪光闪进嫇儿的紫眸。复仇,么?和那时的她似曾相识。为了母亲,追求着无止尽的力量,强大到令人生畏,却治愈不了内心的孤寂,最终自掘坟墓。
因为,忘却了爱。
此时,镜渊抽紧了手上的布条。嫇儿翕张手指,轻声道谢。然,镜渊却更是用炙热的眼神看着她,“嫇儿,你能理解我么?若不夺回虚空镜,若不……杀害父皇,我可能永远只能做个痴儿,如今待回国,我就是『镜』国的王了!所以,小澜必须得牺牲。刚才那个少年可能是敌国的奸细,他背后的势力定会利用这点动摇我的地位。绝不能让他们得逞!嫇儿,告诉我,他们是谁!等我坐上王位,实时迎娶你为后。嫇儿!”镜渊猛然抓住嫇儿的双肩,拼命前后摇晃着,那双黑眸一如被狂气吞噬的野兽,试图征服一切。
与激动的镜渊相比,嫇儿却沉默得似是深夜的静访,她淡淡地笑着,双梭映照着一波秋水的风轻云淡,“你曾说不懂我,而我又何尝懂你……”嫇儿一手轻触少年俊美的脸庞,薄唇轻启,“我本以为你与杏将军和清吟姐姐一样,是我的无知伤害了你们,实则不然。你与他们不同,你的眼中没有我。”她凝视着他的眸,却是这片清凉浇不灭的烈火。
“没有你?我会这般与你坦诚相待么?”镜渊怒吼着推开嫇儿的手,起立背过身去。
嫇儿不语,只是静然起身,她久久凝视着自己的双手,那精巧的包扎深含着镜渊的一番情谊,紫玉般的眸中闪烁不定地是一抹苍凉,“对不起,如果在意他是谁请自己去查。还是对不起……”嫇儿二声道歉,瞥了眼手上的长布条竟生生扯去,“你的好意我不能接受。”
“沧嫇儿!”镜渊一声怒吼,那愤然的语气中竟匿藏着一丝绝望之意,“你知不知道此举又一次的伤了我。你知不知道,你的对不起让我痛得心碎!”镜渊转身望向嫇儿,却是一抹淡漠的背影灼痛他的乌眸,他悲愤的言语字字沉重。
“知道,但是……不得不伤。”伤的是你狂妄的自尊,仅此而已……冷漠的言语轻诉少女的决绝,嫇儿踏着莲步,恍恍走着,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却动摇不了她的心。
“不够,不够……”嫇儿轻摇其首,徒留下这四字只言词组,走向那厢的杏雨棠他们。
爱得不够,信任得不够。你我皆是……
“澪,查清那少年和沧嫇儿之间的关系,并派人暗中监视锦云红。”镜渊一脸凝重,低沉着音,冲着暗处之人命令道。犹觉树梢一阵兮兮索索,忽地又悄然静止。镜渊长长吁气,却难掩他萧瑟的悲意,他无力倚在树干上,探向远处的嫇儿,“若我眼中无你,那,小澜又如何呢……”
而杏雨棠见嫇儿缓缓向这边走来,脸色犹显苍白无力。他不由担心前去扶住嫇儿,少女报之恬淡笑意。杏雨棠又见她双手刻满了斑驳细小伤口,不免心头一紧,意欲为其包扎,嫇儿却微微摇首轻诉,“无碍。”她探向倚在树旁的月清吟,一抹忧色滑过双眸,小心询问道,“清吟姐姐她要紧么……”
“没事,只不过睡着了。想来也折腾了那么久,些许就累了。”杏雨棠瞅着月清吟一脸傻傻的睡相,嘴角不禁上扬。
“杏将军,今天真是对不起了。”嫇儿忽地埋首,慎重地道歉着。
杏雨棠却是一惊,那少年的一席话定是深深嵌入了眼前少女的心中,他轻拍嫇儿的肩膀,说道,“没关系。他对你而言应该很重要吧,你这样护着他也是情有可原。”
“不,是我不明事理。即使风殇说得过去,那『镜』国的大皇子就说不过去了。我不该随便同情他人……”嫇儿愈说愈觉得羞愧,不由得将头埋得更低,一如做错事的顽童。
“呵呵,能得到我们公主大人一语真心道歉,倍感荣幸啊!”杏雨棠猛然笑道,“那少年是叫风殇么,如果他在你身边的话,一定煞是欣慰。他身体力行的一番教育已经使你牢牢的铭记于心了。小鱼儿呀,不要怪他哦。”他半是开玩笑地说着。
“怎么会……虽然我至今尚未明白他为何突然之间要那般对我,但我相信绝非恶意。我不怪他,如今只希望他的手不要有什么大碍便好。”嫇儿莞尔笑之,却难掩心中对风殇的忧心。
“好了好了,小鱼儿。又是逃跑又是被训,今日受了不少苦吧。乖孩子就要早早休息哦。”杏雨棠不想再让嫇儿思考过多,半哄半骗地催促着她前去休息。无奈之下,嫇儿只得乖乖听话,倚在月清吟身边沉沉睡去。杏雨棠再转眸探视远处少年,犹见镜渊闭眸静坐,一如初始,不免松下一口气。又望着嫇儿可爱的睡颜,不由唇起倾笑,忽地仰首视天,瞇起双眸,独自轻呢,“锦云红,么?”
……
漫漫长夜,晚风来袭。扰了彼心,惊了我心。拂过额前零碎的丝发,扬起心中凌乱的思绪。却是不曾知晓,那一瞬消失在天际的流星默然静访,一如眼角沁出的泪悄然坠落。
……
明亮的火焰,劈裂吧啦地激烈燃烧着柴木,迸出些许星点,与那些沉睡的人们一般,在梦中静候天明。终,东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晨曦而至,唤醒了所有人。而那堆柴火亦在这强烈的光芒下无声熄灭,唯有那一缕灰色长烟袅袅飘然,证明它存在的余迹。
嫇儿卷着几分睡意,徐徐睁开双眸,那一瞬的光辉嵌入紫眸,而那份暖意淌入嫇儿每一寸肌肤,她不由轻揉眼睛,退散这份慵懒之意。忽地林中飞鸟群起而哄,惊得嫇儿顿时清醒,又闻耳边轰隆吵声,循循望去,竟是月清吟手持双刀追打着杏雨棠,口中不时大骂,“混蛋,受死吧!”
被紧逼的杏雨棠见嫇儿已然醒来,冲着嫇儿投去一抹哀怨的眼神,又大嚷道,“小鱼儿!救我!”
嫇儿却是一头雾水,环视四周,镜渊依旧淡漠无声,他人更是置若罔闻,“这?”
此时,月清吟不由分说地将一把弯刀扔向杏雨棠,杏雨棠见势一个翻越跳至嫇儿身后。徒见,月清吟一手持刀,另一手插于腰际,冷冷道,“哼,嫇儿别听他的,昨晚他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欺负,却无动于衷,反而将我打晕。这种混蛋留他何用!嫇儿让开!”说着,即挥刀而至。
“哦,原来如此。”嫇儿频频点头,回头瞪了杏雨棠一眼,又道,“清吟姐姐,且慢。”杏雨棠见嫇儿开口,不由神采奕奕地得瑟一番,月清吟却是不解,徒闻嫇儿说道,“杏将军见死不救,确实有罪。不过……罪不至死,打两下即可,姐姐看着办吧。”一语言毕,嫇儿随即让出空位。
“小,鱼儿……”杏雨棠一瞬面色惨白,得瑟的光环消失得无影无踪,月清吟见嫇儿都已避嫌,不由冷笑三声,“哼哼哼……”继而卷起袖子,吼道,“好小子看招!”便一把拎起杏雨棠的衣襟。
“我的人谁敢动!”音未止,一颗石子猝然飞至。月清吟自然非是廖桑此等大意之人,犹感一股敌意来袭,恍见石子逼近,忙松开杏雨棠,踏着碎步纷纷后退。“『月』国的人未免管得太多,请好自为之。”众人闻声望去,正是镜渊所言。他俊美的脸庞上似是覆了一层冰霜,寒气逼人。
“你!”月清吟愤然嚷道,一手直指那厢少年。
“不得无礼!”一旁的杏雨棠猝然挡下月清吟的手,微微摇首示意不可乱来。谁知,此举却引得月清吟更加愤怒,此时,嫇儿却轻轻道来,“清吟姐姐,别管他们了。我们走吧!”说着,便上前拉着月清吟转身离去。
月清吟一时懵然,道,“走去哪里?”
“『花』国,锦云红客栈。”嫇儿毅然说道。
杏雨棠不禁蹙眉,眸中掠过一丝不舍。方想挽留,却闻镜渊喊至,“嫇儿公主。若是去『花』国,我们不妨同路相伴,也好有个照应。”
嫇儿公主……当镜渊这般唤之嫇儿时,所有人的心中都不禁为之一颤。嫇儿微怔止步,拉着月清吟的手却是不曾松手。月清吟不时回头看向杏雨棠,望寻得一丝解答,然,杏雨棠本人亦是一脸疑惑。此时,月清吟忽感衣角被扯得更紧,她俯首视之,见嫇儿表情生涩,似有淡淡伤感溢出。
嫇儿抬眸相视,嘴角扬起一抹生硬的笑容,忽又垂眸抿唇,冷冷道,“多谢,但是不用。走吧……”
“这,怕是由不得你!”从天际忽地传来一妖娆男声,辗转萦绕耳际。又一股暗香悠悠袭来。嫇儿和月清吟两人,顿时脑中一阵恍惚,四肢倍感无力。
“谁……”嫇儿瘫软倒地,艰难蠕动双唇。忽感脸蛋被人粗暴提起,映入眼中的是一双犹若翡翠一般的碧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