嫇儿仰面倒在地上,风殇步步紧逼,她节节败退,嫇儿的双手撑地而双脚不停地蹬着沙子向后闪躲。“我,不知道……我没有想要攻击清吟姐姐的。”她唯唯诺诺地蠕动着双唇,眸中的怒意消怯,如今仅是盯着风殇的眼睛,心中已然生畏。
少年又道,“那个男人一见我就担心我是否会伤害你,二话不说拿剑对峙。见我打你,直直提刀架在我肩上。这一切都为了保护你,可你呢?竟为我这个明摆着是在伤害你的人否决他的一片真心善意。”
闻之风殇一席话,杏雨棠蓦然惊醒,眼前少年是在逼嫇儿认清她的缺点。他不予否认方才嫇儿不明事理地袒护着风殇,心中确实难受,更何况今日内被嫇儿刺痛多次的镜渊,若是一直这样放任嫇儿同情心泛滥,早晚会出事。
可是,杏雨棠不明白为什么要以这样残忍的方式来威迫嫇儿。那少年刚见嫇儿的时候虽然态度粗暴,但也不至于这般冷酷无情,他的转变是在……二殿下出现的时候!杏雨棠猛然探向镜渊,却见他的视线紧紧锁住风殇,一双黑眸此时犹若猎豹一般散发着嗜血的气息。
他们两人在彼此试探着!究竟是嫇儿的生死重要还是那少年与嫇儿之间的情报重要……孰轻孰重……这,怎么会有可比性呢?
正值杏雨棠沉思之计,嫇儿仅剩的一丝信念终被风殇寥寥几语压垮,她的自尊瞬间荡然无存。想来那时与隐白约定之时,嫇儿已知自己的弱小,自己的无能为力。可是如今,她还有更深的罪孽。面对风殇的种种质问,从头到尾她竟无一丝悔改之意,一直一直在诡辩着。然,事实却是她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善恶不分,是她的错;逃避退缩,是她的错……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大人,她是从小被人捧在手心的宠儿,因此她总会在不自觉中去保护她所认为的弱者,因此她总会误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却在无意中伤害了众人。她不该否认,那最真实的自己……
“风殇,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嫇儿无力反驳,不再向后。少女的泪似是秒针永无止境地拨动,滴答、滴答……坠落不绝。嫇儿垂眸啜泣,默然静待风殇最后的审判。
“沧嫇儿!”风殇喊至,一脚踩在她的腹上,压得嫇儿一阵巨咳。他怒视着她,吼道,“对不起?伤完了别人,又在装可怜。真正的胆小鬼是你自己啊!你这种懦弱的人也配和公子定下约定,去死吧!”一语言毕便抽出短刀径直向嫇儿砍去。
“住手!”话音未落,犹见一把长剑飞至,刺穿风殇的右手。又闻“哐当”一声,少年的刀猝然落下。风殇闷哼一声将长剑拔出,一瞬鲜血飞溅,似是弦断珠散,那串串血染的珠子碎落一地,他的脸色苍白得一如未沾笔墨的白纸那样无力。
“风殇!”嫇儿一阵惊呼,匆匆起身,意欲上前探之。谁料换来的却是风殇的一声呵斥,“别过来!我是要杀你!你究竟要装圣女装到什么时候!”
嫇儿却是心软,不论风殇如何说她,见得那滴滴血液颤落于地,绽出的妖艳花朵美丽得令她心碎,她仍想迈步前去。此时,那掷剑之人飘然跃至,竟是镜渊。他一把拦住嫇儿,将她拥入怀中,又稍稍侧首,冲着身后的风殇冷冷道,“你走吧!”
“哼……”风殇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地踉跄后退了几步,道,“沧嫇儿,公子要我转告你,『花』国锦云红客栈再见,告辞……”他蓦然转身,嫇儿不忍急急嚷道,“风殇!别……”最后一字尚未言之,已然被镜渊按住其首蒙在胸前。
却闻镜渊对那方少年诉来,“谢谢。”风殇一怔,继而又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离去。
杏雨棠犹见那少年渐渐向自己走来,那淡然的表情似是诉说着他的无谓。可正是如此淡漠,才令人为之惋惜。少年琥珀色的眸子黯然无光,未泣,心却在淌血……一如他右手的血,源源不断地,流着……
风殇忽地止步,探向杏雨棠,不由冉起一抹惨笑,那笑容大概是杏雨棠出生至今见过的最难看的笑容了,似是与这着满秋意的古杏林一般深染苍凉悲意,纷纷坠落的残叶是他调零的心。
“那个男人野心太大,让沧嫇儿小心点。”风殇无力地说着。
“哼,我看应该小心的是你吧。况且,二殿下是我侍奉的主子,我为什么要对他做出不利的事情。”杏雨棠冷冷回道。
“因为,你绝不会伤害她……”少年提及嫇儿时那一瞬的表情竟是这般让人痛心。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及,『镜』国的二皇子口口声声说爱着嫇儿,能为她痛打自己的哥哥,却在涉及利益的时候,退缩了。自己的出现,与嫇儿之间究竟有何关联,这一切皆可能会对镜渊有所不利。
正因为爱得不够,所以才会怀疑。
枉他还这般煞费苦心地替他辩解,枉他还这般竭尽所力地为他制造出一场英雄救美,可是不管怎么残忍对待嫇儿,他竟迟迟未现身,直到要伤及嫇儿性命时才愿跳出。这让一直折磨着嫇儿身心的风殇情何以堪,他只是为了让嫇儿有所成长,有所依靠,才……
“你早知道二殿下就在附近,才演了这场戏?”杏雨棠猝然问道,似是一语击中风殇所思。
“谁知道呢……”少年的声音消融在风中……“既然明白,那个笨蛋就拜托你了……”一语言毕,风殇即这般悄然无息地隐没在黑夜中。
杏雨棠却是望着那抹早已散去的身影,久久不能释怀,“少年啊,你高估我的能耐了……”他无奈叹息着,又恍恍将视线投向嫇儿和镜渊二人。
“他,没事吧?”嫇儿垂眸呢喃自语,望着地上触目的血迹,在火光的映照下,似是涂上了一层金漆,分明绚烂却犹感残忍。
镜渊一扫嫇儿愁容,不由分说将她横抱起。谁也不看谁,只是无言地任由时间流逝。宛若一场惨烈的战役后,徒留一片萧瑟,两人仅剩的是一颗冷却的心,那份炙热的情感祭奠着已然逝去的灵魂,随之飘然离去……
“对不起。”嫇儿卷缩在镜渊怀中,率先打破了沉寂。“我没有考虑到……”
“无妨。”镜渊冷冷地打断嫇儿的言语,缓缓踱步走至一颗银杏树下,嫇儿的身心亦随其一齐晃动着。镜渊将她轻轻放下,与嫇儿对视着,一双乌眸中犹如鹰眼般犀利,盯得嫇儿一阵寒栗。
“我……”
“他是谁?他口中的公子又是谁?”镜渊面无表情地询问着,嫇儿的解释已然无足轻重。
嫇儿闻之不禁蹙眉,凝视着眼前少年。“你很在意?”无波澜起伏的言语,却暗匿着些许伤感。本以为风殇对她一番训斥,让她不再介怀于从前,能够坦荡地面对镜渊。可是为什么,当她想要接近他时,换来的是他一身的刺。
镜渊见嫇儿的紫眸中闪烁着异样神色,讶异、不解还有怀疑……他忽地轻叹,不由握紧她的一双柔荑,却是冰冷得似是失去了温度。
“嘶——”嫇儿惊呼,忙抽回双手,双梭透着浓浓的惧意。
“疼?”镜渊柔声轻诉。嫇儿漠然侧首,不予理睬,却引得少年一展笑颜,镜渊再次轻轻提起嫇儿的手移至眼前,辗转反复地端详着。道道细小的伤口刻在这双嫩白的手上,斑驳的痕迹令他为之心颤。
“嫇儿,我可以这样叫你么?”镜渊那犹若莺啼般动听的声音淌入嫇儿心底,少女仅是默然抿唇,并无多言。镜渊淡淡笑之,继而道,“嫇儿,我希望你能听我讲一个故事。关于我,也关于小澜的故事。”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身边取出一个水壶,又从自己衣物上撕下一条长布。他从壶中取些清水倒在长布上,轻柔地擦拭着嫇儿的手。
嫇儿稍稍斜目窥探着少年,恰逢迎上镜渊那温润的笑意。似是飞鸟拨水无意扰了一池清净,嫇儿不由心颤躲开他情意绵绵的视线,却败于好奇心再次窥伺,见那方少年依旧轻笑不曾移目,她一瞬羞得双颊绯红。
犹闻镜渊缓缓道来,“四岁那年,我尚且年幼,却也略懂诗书经文,胜得父皇宠爱。从未想过与大哥争夺皇位,只求能与母后安静地生活下去。谁知一日,大哥身旁的奶娘端着一碗甜汤过来奉承,骗我喝下,一夜之间我竟成了痴儿,真正的痴儿……”他有些梗塞,手上的动作也迟缓了下来。
“此时,幸得雨棠的父亲及时相救,才恢复神智。然,经过此劫,我母后怕我再受这深宫中尔虞我诈的阴毒,冒险将我托付给雨棠一家带到了『水』国,结识了我母后姐姐的孩子水淼淼。初见他时,那一眸子的忧伤似是千年不散的隐瞒深深扎入他的心。他,没有母亲,他的母后已经不在了。可是,即使是这样的他依旧会每日笑着面对我,依旧把我当作他最好的朋友。自然,小澜的秘密他也信任地告诉了我。这期间雨棠的父亲倍受水墨尘重用,而雨棠也因此得到提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