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嫇儿眸中闪着异色,花骨蹑手轻握少女柔荑,摇首浅笑,又举起另一臂遥指前方,轻声道,“妹妹,我们快到山脚了。”嫇儿探向其所指之处,朦胧间稀疏泛着几丝金光。晨光微醺,迷雾逐渐散去,嫇儿前倾半身倚在花骨肩上,忽地一只偌大的手侵入她的视线,她循循望去,徒见风殇驾着白马,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一瞬光芒耀目,投射在少年的脸庞上,略显迷离。
“来,跟我走!”沙哑的声音回响耳畔,宛若着魔一般,嫇儿不自觉地伸手握住眼前的那只大手,风殇猛然使力,她犹觉身侧劲风刷过,回神之计,已然坐入其怀,惊觉,羞涩之意如燎原之火疾速点燃颊上的两片绯晕。
“……误上贼船。”嫇儿嘟嘴咒骂,埋怨地瞪着他。
“后悔也来不及!”风殇露出一抹邪笑,随即扬鞭,策马奔腾。嫇儿未及反应,不由惊呼,然,马儿犹如离弦之箭,骤然驱驰。身后隐约响起花骨告诫,依稀听闻,“殇儿,好生照顾着姑娘,我随后赶来。”继而余音散去,徒留两人在雾中前驱。
风殇环着嫇儿,疾速飞驰,她紧紧贴在他的胸膛,心中如若装着一块悬石,不敢一丝晃动。风声呼啸而过,缭乱了少女的发,轻触着少年的脸,怦然的心在雀跃。两翼是苍茫云海,身前是飘渺烟尘。隐隐烁烁间,婉约见得遍野的银杏参天而上,披着一层薄雾轻裳。
“让你的马儿跑慢点……”嫇儿大声嚷道。身后少年置若罔闻,藤鞭即起,狠狠策打,徒闻白马一阵长嘶,速度非但不减,反更是变本加厉。
“喂!”嫇儿一瞬勾住风殇颈脖,犹若狂岚下惊颤的花朵寻求一叶遮蔽。却是耳畔充斥少年肆意的笑声,不待嫇儿怒驳,两人即冲出云雾,眼前豁然开朗。风殇拭去嫇儿额上沁出的汗珠,附在她耳旁柔声吐息,“小乖乖,我们到了。”
嫇儿犹觉身边风声即止,脸庞仍沾着几分凉意,忽地一阵炙热的气息淌入耳中,她半合的眸缓缓睁开,对上风殇含着笑意的琥珀美目,一瞬的交集却似若天长地久。然,风驰电掣间,嫇儿将风殇重重推下了马,继而一跃踏着少年背脊漂亮着地。
“哼,这叫出其不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嫇儿仰首示天不屑说道。风殇双手撑地,晃首而起,却见得颜面尽是残叶,满嘴衔含枯枝,嫇儿不禁嗤笑,怒意霎时减了几分。
“好你个出其不意。看我不教训你个小丫头片子!”风殇眉峰紧蹙,双眸间透着浓浓不悦,他不顾身上粘附的叶片,一瞬跃起,震得树叶纷然零落,再次归于尘土。嫇儿拂袖掩笑,故作镇定,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是,不动手——才怪!”短短几字似是切齿之言,渗着威胁之意。一语即毕,风殇疾速向嫇儿驰去,佯作追打模样。嫇儿见状急急敛去了笑意,紫玉眸中闪着几丝慌神,一时无措,只得转身即跑,左右顾之,寻得前方有幽幽小径掩人耳目,她扯着长裙悻悻落逃。
“笨蛋!别乱跑……”风殇见嫇儿跑进林中,神色愈发凝重,急忙冲着她吼道。仓惶回首间,嫇儿瞥见风殇一脸沉闷,张牙舞爪地追着她,误以为他想伺机报复,不敢稍作停留,小脸上揣着几分慌乱匆匆跑开。
“嫇儿………别进林子……嫇儿………”任由风殇肆意叫喊,却怎得不入少女之耳,那沙哑的声音似是消融在风中,错落的林木逐渐掩去了那抹紫色残影。
“麻烦!果然还是应该杀掉!”风殇琥珀色的眸中燃起一团莫名的火焰,然,俊美的脸庞却若千年玄冰,令人望而怯步。他紧紧握拳,指甲陷入皮肉,留下几道触目刻痕,继而重重打在一旁的银杏树上,那金色的扇片缤纷坠落。风殇探着嫇儿余迹,眉间稍缓,一身戾气渐渐消散,转而多了几分无奈,神色间多了几丝焦急,“麻烦!麻烦!麻烦!”他连声啜骂,便又赶忙追了上去。
那厢,嫇儿一鼓作气跑了数米,裙角摩梭于落叶中沙沙作响,她不时侧头张望,见身后已无风殇身影,才惴惴止步,扶着树干撑着小腰,上下起伏地喘着粗气。嫇儿拂起一寸长袖轻拭着源源溢出的汗水,猛然一阵疾风吹过,犹觉身后沁凉一片。
她环顾四周,轻声呢喃着,“这,是哪里……”
满目的银杏宛若金洋,一如麦田色那般金灿无比,清风似是与这古老的横木搔痒痒,拂过这颗,跃过那颗,穿梭于缝隙间,挠得它哧哧而笑;那一缕风儿又似顽童追逐嬉戏,推得这片金洋波纹荡漾。此时,天空漫布扇片,缀缀飘落,犹如花火绽放,坠下的金光弥散天际。
风止。
那嵌入空中的叶子,终零落一地。似是银杏无声的泪,金色的雨沾了嫇儿一身。看着眼前绝景,一种意犹未尽的惋惜缠绕于心。萧萧瑟瑟,尘落无息;风转留声,我心悠悠。
天地间的宁和渐渐溢入嫇儿身心,让她一瞬的如释重负。然,此时,身后忽传来兮兮索索的声音打破这分静谧。犹若惊弓之鸟,嫇儿心颤不已。她速速回首,凝神探之,幽深的小径了无声却,徒留风旋一地的金色扇片。
嫇儿这才缓缓吁气,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自讽道,“风声罢……”猝然,一道白色的小小身影窜出,疾速向嫇儿逼近。不待嫇儿回神,竟纵身一跃跳入她怀中。嫇儿下意识环住这只小东西,原来是兔子。却是因这突然而至的冲击,身体失去平衡,直直向后倒去。就在她背脊触地的剎那,一道冷箭紧随飞来,射在嫇儿身侧,入土三分。见此,嫇儿不及惊呼,连身翻滚,扬起一地金叶。后至的三只箭咻然划出三道银线,深深插在嫇儿方驻留之处。
剑雨适才止息,她急忙抱着怀中的小兔子起身,身形一转,躲入这枝干足有二人肩宽的银杏树后,得以一时喘息。嫇儿俯首看着这只白兔,神色间流入出一丝不悦,伸出玉指点点兔子的鼻子,低声咒骂,“坏东西,看看你惹上了什么祸!”
远处人声渐近,“嘁,跑哪去了!”粗旷的男声犹若咆哮一般对着眼前这块空地吼着。随后又听闻一阵乱步踩踏脆叶之声,却又一瞬消散,似是止步于此。
那粗旷男声道来,“二殿下,被那兔崽子溜了!”言语中透着浓浓的愤愤不平之意。
“是么?”一道似若醇酒般醉人的声音淌入嫇儿耳中。她为之一颤,轻声呢喃,“这声音?”似曾相识……好奇心驱使着嫇儿一探究竟。她侧着头,前倾身子,方想视之,忽觉颈脖间一沉,冰凉的触感渗入肌肤,伴随几分杀意。
“谁!”那人厉声喝道。
嫇儿心中揣着惧意恍恍回过身子,仰首望去。那人不是他人,竟是杏雨棠!把她抓去献给沦澜的『水』国大将军……
“杏…将军?”嫇儿惴惴不安地问道。杏雨棠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而逝。他未将长剑取下,反而更是压重了几分,冷冷道,“走!”嫇儿煞是不解,抱紧了怀中兔子,无奈起身走出树后。然,映入她眸中的身影却更让她无措。那似曾相识的声音,正是源自镜渊……
“是你……”嫇儿不知觉中松开了手,兔子一跃而出。它正一蹦一跳地竭力逃走,却被那发出粗旷男声的人逮个正着,他随手拎起兔子的耳朵,癫笑着,“哈哈,看你往哪儿逃!”
嫇儿恍若梦中惊醒,想要上前救下那只兔子,然,压在肩上的剑紧紧贴着她的颈脖,使她无法移动半步。徒见镜渊朝那男子随意摆了摆手,男子惊呼,“二殿下!”却是迎来一阵沉默。他被迫放走了到手的猎物,愤恨地向嫇儿投去敌意,十足让她激起几丝恶寒。
此时,镜渊踱步而上,示意杏雨棠退下。杏雨棠无声颔首,悄息离去。嫇儿生疑,这两人为什么会在一起……却犹见镜渊步步紧逼,不免向后退去。一步一声,脆叶零碎。终退无可退,她勉强挤出一丝尴尬笑意,细声道,“好…好久不见……”
镜渊报之倾笑,乌眸中流淌着柔情,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女。“小媳妇……”他唤着。然,正是这般称呼,将嫇儿深埋的记忆一度掘起,小媳妇?谁的?——沦,澜的………她与镜渊第一见面的时候他就这样唤着她,一时嬉戏的昵称,无意间竟让她想起久远的曾经。
嫇儿的紫眸一瞬黯淡,镜渊瞧出些许端倪,柔声道,“怎么了?”嫇儿的双梭泛着几分湿意,沁着寒意,却是略显呆滞,她望着眼前俊美的男子,机械地说着“把镜子还来…把我的沦澜还来……”一语未完,竟死死抓着镜渊的臂膀不放。
他微怔,敛起笑意,冷言道,“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