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娘说,凡事要能忍,心要稳。此时看来,自己是一点也没做到。
想到大姨娘,卫昔昀不由红了眼眶,随后,心头被怨恨笼罩。这一切,都是卫昔昭造成的,都怪她!
自幼,她就分外厌恶卫昔昭,厌恶她嫡女的身份。凡事她要格外努力,才能得到父亲的一声赞许,只因嫡庶有别,只因她不是正室所生。
后来,夫人去世了,她和大姨娘终于能够挺直腰杆了,她能和卫昔昭平起平坐了。谁承想,这段日子以来,卫昔昭忽然开始处处针对自己,打得自己和大姨娘措手不及,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处于劣势。
日后必需要事事慎重、深思熟虑,否则,自己和大姨娘怕是永无翻身之地,就更别想嫁给如意郎君了。在此之前,还是太幼稚、太容易冲动了。
人活一世,谁不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她倒要看看,自己和卫昔昭,到底是谁笑到最后!沉下心来处事,就不信抓不住置卫昔昭于死地的机会。
晚饭的时候,卫昔昭的不适感已经全部消失,想来是汤药起了作用。
吃罢饭,落月和风岚回来了。
风岚进门就要给卫昔昭磕头,小姐给的银两能够请到医术好的郎中为娘亲诊治,还让落月陪同自己照顾家人,这份恩情,她真不知如何报答。
卫昔昭抢步上前扶住风岚,若无其事地笑道:“回来就好。这些日子你们不在,沉星没少为我操心上火,辛苦得很。日后她偷懒的时候,你们别生气,偷偷告诉我就好。”
一句话,说的三名丫鬟都笑了。
四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卫昔昭看出落月、风岚赶路辛苦,就让她们回房歇息,又让沉星去打听父亲今夜歇在何处。
卫玄默今晚歇在了原来的正房。
若是无愧,为何不及时说出当年事情原委。
若是有愧,如何能在母亲生前居住的正房安坐。
卫昔昭实在是坐不住、等不得了,出门去找父亲。原来的正房,不是谁都能随意出入的,因此,没让沉星随行。
独自走到院门口,下人通禀后,请她进去。
自庭院到室内,一切都维持着原貌,与母亲在世时一般无二。正是因此,卫昔昭以往从不曾来此处。景似当年,人却消亡,这样的物是人非,她承受不起。
临窗的大炕上,卫玄默一袭布衣,盘膝而坐,独对残棋。
烛光暖影之中,一身黯然惆怅。
是为何?悔恨、内疚还是什么?
卫昔昭走到近前,发现不过半日光景,父亲竟似苍老了十年。
究竟是什么样的挣扎,竟将当年驰骋沙场、铁骨铮铮的将帅压垮了?
卫昔昭依然害怕得知那个真相,却依然迫切地想要得知。
她双膝弯曲,缓缓跪倒在地,“爹爹,请告诉女儿您所知道的。否则,女儿若做出不孝之事,还请爹爹不要怪罪。”
卫玄默目光错转,落在卫昔昭脸上,沉吟道:“不孝之事……是要闹的阖府皆知,还是告知小侯爷灭我前程?”
卫昔昭没有回答,亦是默认。
“我这一生,最怕的事,其实早已发生、过去。”卫玄默缓缓现出一个愁苦的笑,“我不怕你不孝,只怕你在得知实情后猜忌更重,愈发愁苦。”
“愁苦仿若生死,终会看开放下。”卫昔昭抬眼凝视父亲容颜,“爹,女儿也怕,但是比之实情,这丝丝恐惧便算不得什么。”
“能够看开放下的,是自身生死。身边得失聚散,无从释然。”卫玄默对上女儿坚定的眼神,叹息一声。
原来,没有能够尘封的往事,只有心思迟钝不能发觉异状的人。而女儿已经长大,心思敏锐,往事已经无从隐瞒。
他举止迟缓地下地,转入内室,片刻后返回,手中一封信件,犹豫片刻,递给卫昔昭。
将军亲启……信封上的四个字,是母亲的字迹。母亲初嫁给父亲的时候,父亲是护国将军,成婚后来到龙城任总兵之职,可母亲直到去世,称谓从未改变。
卫昔昭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信封内已经陈旧发黄的纸张取出,一字一句细细阅读:妾寒伊,生于燕京,长于淑室。历数生平,无尽纠葛,不过镜花水月。少不更事,一意孤行,终害人害己。幸得将军不弃,大义收留。
然而本是不祥之身,贪恋红尘浮华,却成祸患。近日又闻风波骤起,每日忧心,夜不能寐。
多年惊恐,早已心力交瘁,今时只求一梦长眠。
寒伊一生,多人记恨,少人怜惜,许是命定,难寻太平。此为自种因果,也无怨言。
今生去意,唯念将军恩情,唯怜昔昭年幼。若以寒伊一命,换得至亲余生安好,九泉之下亦能含笑。
父女连心,寒伊深信,不需恳求,将军亦会善待昔昭。只望将军多一分怜惜,赐予昔昭一份平宁,我辈是非,不予告之;寒伊之死,称之以病。
临别方知,十年相守路,才是自在时。只恨岁月老了人心,无力回报。
若有来生,一世深情,不付他人。灯下作一同心结,盼来生长相伴、永不诉别离。
……寒伊绝笔。
一手梅花小楷,清丽飘逸;满纸荒凉言辞,哀而不伤。
生涯之末,诸多言语淡泊通透,看穿了一生对错。
幸得将军不弃,大义收留。
若有来生,一世深情,不付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