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昔昭的注意力,最终定格在了这两句,来来回回反复观看。
一直以为母亲在世时,与父亲伉俪情深。灯下对弈,同剪红烛,携手赏花,却是父亲独自付出,母亲心系旁人。
儿时虽不明事,却能感受到父亲对母亲的一腔深情。所以不懂,夫妻情深,为何会有妾室环绕;所以奇怪,常听下人闲话时说起,母亲又把父亲哄劝到哪位姨娘房里就寝了。母亲去世之后,父亲久居书房或是母亲生前居住的正房,再没踏进妾室房中,再无庶出儿女降生,现在也就说得通了。
母亲成亲后体弱多病,不宜孕育子嗣,自己出生已是意外之喜。偶尔与杨妈妈谈及此事,母亲总是心怀歉疚,说只盼着妾室能为卫家开枝散叶。只因一腔深情,父亲的迁就几乎没有底限,母亲想看他儿女成群,他便让她看到、让她心安。
十年付出,到头来,母亲还是放手离去。她要他盼来生。
可笑的是,自己还曾猜忌母亲的去世与父亲有关。
母亲心系何人,当年又发生了什么事,致使她陷入惊恐、无法存活。
卫昔昭抬头,才惊觉已是泪眼朦胧,入眼的只是父亲模糊的萧瑟轮廓。
五年间,父亲怨过恨过没有,看到自己与母亲酷似的容颜,迁怒过没有?
如何开口询问,如何能让父亲将深埋心底的伤疤、情感中的卑微付出展示给自己。而父亲若想告诉自己,五年时间,已足够诉说千次。很明显,他不想,只想让自己一如既往。
卫昔昭站起身来,手指抚过眼角,努力不哭泣出声。转身要走,又回转身,将手中信件放到父亲面前,缓步出门。
已经不知如何面对父亲。她得回去静一静,慢慢接受这些残酷的事实。
已过子时,正房寝室的灯依旧亮着。
鸳鸯走到床前,轻轻取下许氏手里的书,“老爷和大小姐说话之后,就歇在那边的正房了。天色太晚了,夫人歇息吧。”
“那边的正房。”许氏的笑由无奈转为冷冽,“我听着你这声夫人是真刺耳。”
鸳鸯很是替许氏抱不平:“新婚第二日就忙于公事,连三日回门都是敷衍了事,好容易回来了,却是连门都不进。奴婢实在是看不透老爷在想什么……今晚是不是大小姐和老爷说了您什么坏话?”
“到了何处不都一样,知人知面不知心。”许氏眉头深锁,“府里连个知根知底的人都没有,什么事都是后知后觉,实在是被动。”
鸳鸯转转眼珠,笑道:“您是一府主母,想往谁房里安排个人还不是易如反掌么?”
“这倒是。”许氏笑了一下,“你连夜选出几个人来吧,明早让几位小姐聚齐了见我。”
“是!”
第二日一早,姐妹五个一起进门,给许氏请安。
卫昔昭神色淡淡的,眼神透着倦怠,除此之外,看不出什么。
许氏温声笑道:“原打算昨晚去看望你的,却听说你午后便能下地走动了,也就没去。”
卫昔昭勉强笑了一下,“劳母亲记挂,女儿已经无恙。”
许氏点点头,谈及正事:“我听说你们房里的下人都不齐整,便着意挑选了几名伶俐勤快的丫鬟,今日你们就将人领回各自房里吧。”
鸳鸯立刻将五名丫鬟唤进了室内。
许氏笑吟吟看向一名丫鬟,“茗烟,来见过大小姐。”
这哪里是好心分配下人,分明是安插眼线。前世茗烟到了自己房里,每日以难为沉星等人为乐。卫昔昭本来心情就特别恶劣,此时见了茗烟,又添了几分火气,上前一步道:“回禀母亲,女儿不想要这丫鬟。”
许氏故作讶然,“哦?这是为何?”这等于是公开和自己作对了,不像是卫昔昭的做派。
“这丫鬟……”卫昔昭打量着茗烟秀丽的容貌,想着挑什么差错。
卫昔晽在此时接话道:“这丫鬟太难看了,别说大姐,我都看不上。”
卫昔晴和卫昔昤年纪还小,闻言立刻笑出声来。
卫昔昭汗颜。这种缺心眼儿的话,卫昔晽是怎么说出来的?难不成还没睡醒?
卫昔晽一脸无辜。
这个一片好心却帮倒忙的三妹。卫昔昭缓了片刻,愉快地笑起来。别人因此却摸不着头脑,俱是狐疑相看。
卫昔昭看向许氏,“三妹是故意正话反说呢,母亲日后便晓得她这性子了。女儿方才的本意是,茗烟是母亲的随侍丫鬟,若到了女儿房里,岂不是太委屈了?况且玲珑阁里已有三名大丫鬟,人手还是够用的。”又给卫昔晽使了个眼色,语调轻快,“你这淘气的!还不快向母亲认错。”
卫昔晽不想让卫昔昭下不来台,便笑着认错。
许氏即使心里不悦,却也得承认卫昔昭的话说得巧。对卫昔晽摆手说没事,又对卫昔昭道:“一家人不需见外,丫鬟服侍谁都是一样,没什么委不委屈的。你素来待人宽和,下人跟了你高兴还来不及呢。”转脸看向茗烟,递了个眼神。
茗烟忙笑着给卫昔昭行礼,“奴婢见过大小姐,还望大小姐不嫌弃奴婢粗笨。”
卫昔昭面上笑着,脑子却飞快转着,想着拒绝的说辞。转念又怪自己放不开手脚……为什么想要避开前世不快的经历?不过一个丫鬟,还愁收拾不了她么?人是要给许氏退回来,但前提应该是已经出了气、解了恨。思及此,也就点头应下此事。
卫昔昭如此,别人自然也无异议,各自听凭许氏将丫鬟分派到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