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怎么还没回来?难道自己记错了日子?不可能的。可父亲若不回来,自己去寺里就没有任何意义了,身体也实在是支撑不住。
到了马车前,没理由就这样僵立在原地,卫昔昭暗自叹息一声,踏上脚凳。
“大姐,我和你同坐一辆马车好不好?”卫昔昤清脆的童音响起。
沉星走开两步,看到五小姐正从车内爬出来,小身子悬在半空。沉星吓得心弦一紧,一连声说着“五小姐别动”,快步跑了过去。
而此时的卫昔昭则听到了男子交谈的声音,转过头去,看到父亲、季青城和龙渄分别端坐在马上,并肩而来。
原来父亲是被季青城和龙渄拖延住了。她释然一笑,眼前却是一黑,身躯摇晃着,手徒劳地抓了两把,没寻到任何依靠,人便悬空摔了下去。
身躯下落,并没预期中摔到石子路上的冰冷疼痛之感,而是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恍惚中,听到了父亲命人去请郎中、责问沉星的话语,觉出了自己正被人抱着走在路上。萦绕在鼻端的,似乎是丝丝缕缕的淡淡香气。
众人眼前,自己身体不适,因为之前设想的晕倒也好,此时这意外也好,父亲都会关注。只能是这个时机,才能让父亲亲眼看到,不需通过内宅去找郎中来诊治,她也能提及母亲去世前的种种细节。若只是称病,父亲这阵子格外繁忙,有没有时间去探病都未可知。
由此而让父亲彻查母亲去世的真正原因,自己身体受一点苦,没什么不值得。
那香气,此时竟辨认不出。
是谁及时出手?龙渄还是季青城?
季青城……这人可别添乱才好。
太累太乏了。她没力气再想什么,眼睑垂下,堕入空茫梦境。
已是午后。
卫玄默走进玲珑阁,转入寝室,看着床上沉睡的卫昔昭。丫鬟说,大小姐中途醒来一次,说了几句话,就又昏睡过去。
女儿的容颜,随着岁月如沙流逝,越来越与亡妻相仿。有时候,卫玄默会害怕看到女儿的一颦一笑。每每看到,便会忆起亡妻,勾起心底最深处的那份疼痛。
他转头凝视窗外,绿树、蓝天,在他眼底皆是一样,不过一份虚无。再转眼看向床榻,女儿已经醒来,眼底有着无尽的迷惘、焦灼。他心头一紧,随即强迫自己语调如常,“好些了么?”
卫昔昭坐起来,倚在床头,视线一刻不曾离开父亲双眼,“听丫鬟说,爹爹已经知晓女儿病因,并且,早间进门看到那束花的时候,神色就有些不对了。”
目光冰冷,夹带丝丝恐惧;语气漠然,带着拷问意图。
“你还病着,不宜谈论这些。”卫玄默转身坐在床前座椅上,试图岔开话题,“此次幸亏小侯爷及时出手,你才能毫发无伤。痊愈之后,记得去道谢。”
卫昔昭点头微笑,“受人恩惠,要道谢、铭记于心。”话锋忽然一转,“若是娘亲枉死,又该如何呢?爹爹早就知道花毒之事,娘亲去世前的重重细节,想来也不会没有耳闻,如今您要怎么跟女儿解释,才能让我不生猜忌?”
卫玄默开始怀疑,那束花,是女儿刻意要他看到的;这次意外,是女儿一手制造的。在这一刻,他情愿女儿单纯愚笨一些,如此,便不会让他再次沦陷于往事的殇痛之中。
想起,已是难以承受,若道出实情,该有多艰难?
他不认为自己能做到,也不认为女儿可以承受。
见父亲沉默不语,卫昔昭又道:“爹爹看到花束,便将跟来这里的人全部撵了出去;随后问沉星,花来自何处,最后又问侯爷,可曾察觉此花有毒。您这般的反应,女儿该怎么想才好呢?”
语毕,她看着父亲,愈发迷惘,愈发恐惧。
迷惘,因为不知道父亲这些反应究竟因何而起。
恐惧,因为忽然觉得父亲陌生、不再是她认为的那个在意母亲的人。甚至……有些念头,她不敢深想。
“昔昭,”卫玄默艰难开口,“有些事,不如不知情。你若执意追究你娘亲的死因,那么到了最后,我只怕你会承受不住。”
卫昔昭缓声接道:“爹爹执意隐瞒才会让女儿承受不住。”
“你……你先好生将养,让我思量几日。”卫玄默仓促结束话题,转身往外。
“这件事,女儿心急,等待的耐心有限。”卫昔昭轻声接了一句。
沉星端着一碗药进来的时候,看到卫昔昭已经倚在床头,眼底深浓的担忧转为欣喜,随后就又有些气恼,“小姐再这么折腾下去,奴婢迟早被您吓死!那会儿醒了二话不说就问东问西,说了没几句话就又昏睡过去了,真是吓坏我了。您说您这又是何苦呢?奴婢若早知那花儿不妥,是打死也不会带进房里的。”
“好了,下不为例就是了。”卫昔昭勉强一笑,接过药碗。
“不知算计的时候让奴婢头疼,日日算计的时候,更让奴婢头疼。”沉星一脸无可奈何。
安乐时少愁苦多,无关心计,也许人世生涯本就如此。
卫昔昭喝完药,躺下身去,长久目不转睛地凝视头顶承尘,心里乱得似一团麻。
母亲,前世她用尽一生去悼念的至亲,若真是枉送了性命,若父亲不肯追究罪魁祸首,该怎么做?
答案是无论如何也要让父亲告知的,若父亲执意不肯,到时候又该怎么做?
听到杨妈妈说季青城过来探望的时候,卫昔昭心头一动。若父亲不对自己诉诸实情,近在眼前的这位侯爷倒是可以利用一下。闲时多和他见面,有益无害。思及此,下地略略打理了妆容,到东次间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