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间,不过是苦乐自知。人不在了,后人能做的,也只是睹物悼念。
卫昔昭心生悲凉,没了兴致,命沉星和管家核对册子上的记录与箱内的实物,自己和卫昔晽出门漫步于青山绿水之间,至午间方回。
吃饭的时候,卫昔晽算了算日子,“再有三日,父亲就要成亲了。”
卫昔昭莫名觉得这话好笑,“是啊,亲眼目睹父亲娶妻的机会,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龙城总兵,娶巡抚之女,”卫昔晽往卫昔昭近前凑,“父亲这婚事,续弦是假,为前途是真吧?”
利用婚事辅助前程,在官宦之家,已是司空见惯。再世为人,已经看开。卫昔昭语气浅淡:“父亲被钉在龙城,做总兵已太久了,失意也是难免,想升官也是自然。”
“这能怪谁?他若不一直与那些被圈禁的官员家属来往,收留那几名异姓少爷,怕是早已进京身居要职了。”说着,卫昔晽狡黠地笑起来,“他这么做,也不全然是坏事。”没有父亲收留她那个“他”,她怎会有今日情缘。
卫昔昭促狭地道:“可不就是,父亲无意中又便宜了你。”随即,笑容变得调皮,“快和我说说,那个人是谁?”
“就是个人啊。”卫昔晽放下筷子就跑。
晚间,换了陌生的房间、床榻,卫昔昭不习惯,了无睡意,有点后悔没让卫昔晽同住,那样也有个人说话。
辗转多时,她的视线落在窗前。
月移花影,纱帘轻舞。
正是风香露重时。
窗前似有人影迅疾闪过。
卫昔昭睁大眼睛,疑心是错觉,又怕是事实,慢慢坐起身来。
片刻后,一道人影轻灵地跃进室内。
速度太快,若非窗纱起落,卫昔昭仍是不能确定。心惊之下,赤脚下地,要唤人来,人影却已到了她身后,掩住了她的嘴。
“别出声。助我躲过追杀。否则你陪葬。”声音很低,却是低沉醇和。
追杀、陪葬。卫昔昭惊愕。睡觉都能睡出祸事来,这是走的哪路霉运?抬手挣扎,惊觉男子手臂上濡湿一片。这才意识到鼻端萦绕的已非花香,而是血腥之气。
“答不答应?”男子箍紧了她,语声再次在她头上方响起。
语声未落,院中传来低而嘈杂的声响:“应该就是躲进这里了。”
“搜!”
厅堂房门被人大力踹开。
随后是沉星略带慌张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闯小姐住处?”
有人答道:“奉命搜查嫌犯!”
“你们不能进去,这是我家小姐的闺房!”沉星脚步声到了门口停下来,语声也已恢复镇定,多了几分凌厉。
卫昔昭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便又去掰男子的手。忽然想到,男子无从分辨自己是要帮他还是要呼救,便又用力点了点头。
男子的另一只手抬起,滑过她颈部,摸到红色丝线,落下再抬起时,已多了一把寒气逼人的匕首。
一手扯住丝线,一手以匕首隔断,将她的贴身玉坠握在手中,在她耳边低语:“得罪了。出了差错,你赔上的还有名节。”
倒是想得周到!卫昔昭气得咬了咬牙。此时不是与他计较的时候,再迟疑,就真要因为这个来路不明的人葬送一切了。
稳了稳心神,卫昔昭平静向外问道:“沉星,什么事这么吵闹?”
沉星在门口应道:“小姐,他们强行闯入,说是要搜查什么嫌犯。”
有人冷声道:“你家小姐是哪家的?快闪开!耽误了要事,小心你们的脑袋!”
“你们是奉何人之命?”卫昔昭冷静地道,“任你有天大的原由,官员住宅也是你们能够擅自闯入的么?”
搜查之人似乎失了耐性,语声急躁:“我们是奉副总兵李大人之命缉拿要犯!即便冒犯也是情有可原。你闪开!”说着伸手推搡展臂挡在门口的沉星。
“谁敢肆意妄为!”
清凉似水的语声倏然转为寒凉,那份镇定、冷然之气令欲夺门而入的人动作一滞。
“此地是龙城总兵卫大人的别院,容不得你们放肆!”卫昔昭趋近门口屏风,“你们此时胆敢闯入,来日我定会禀明家父,治你们意欲不轨、辱我清白的大罪!”
“这是卫大人的别院?”
“这可怎么是好?”
外面几个人低声议论着。
卫昔昭又道:“三日后,巡抚的千金小姐就要嫁入卫府,副总兵是不是要以强入我闺房的行径作为贺礼?你们若一意孤行,便是认定家父私藏要犯,”语声微顿,冷冷一笑,“这罪名着实不小,任谁也会追究到底吧?”
门外的人沉默下来。
片刻后,有人道:“叨扰小姐,属下知罪。”继而吩咐旁人,“你们守在这里,我回去请示。”
纷乱的脚步声出门去了,却是到了院中便停了下来。
“小姐……”沉星要进门。
卫昔昭缓声道:“沉星,我累了,有话明日再说。”
小姐语声真的透着浓重的疲惫,沉星应声退下。
卫昔昭轻呼出一口气,抬手抚额,发觉已是满头冷汗。
回转身,发现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已安然坐在床上。
不过是暂时清净,结果如何,尚不明了。卫昔昭想到这一点,心弦复又绷紧,坐到临窗的椅子上,时而瞥一眼床榻,时而又看一眼窗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