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沉得发闷,像是要下雨。已经是深夜,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东来客栈门口的灯火有气无力地照出一方微光。
饭厅里空荡荡的,伙计收拾着桌椅。马上就要打烊了,萧屏儿也不好意思这个时候麻烦人家,只叫了一碗阳春面填饱肚子。
热腾腾的面端了上来,虽然又累又饿,可是她却没心思吃,只是坐在那里发呆,眼睁睁地看着面条糊成了一坨。
她的手已经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指甲光泽红润,那凄艳的红在吃了解药后立刻就消失不见。
可是,严无谨呢?
那个人,和她约好要她在桃花镇等,可是现在解药找到了,人却没了影子。
为什么只将解药送来却不肯露面?
为什么约他比剑他却失约?
为什么她找遍了所有的客栈却不见他?
是受伤了,还是有什么急事已经离开了?
又或者......给她解药的人,根本就不是严无谨?
伙计已经堆好脸上的笑,要过来请人了,萧屏儿只好站起来,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二楼客房里的客人差不多都已经睡了,过道里一片漆黑,伙计点着蜡烛为她引路,转个弯,见她隔壁房间还点着灯,总算能看清路,萧屏儿便谢了伙计,自己走回房间。
萧屏儿进了房间不到一会儿,又转身出来了。
因为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找遍了桃花镇所有的客栈,都没有严无谨的影子。可是她忘了找自己住的这家东来客栈。
隔壁的房间昨天还是空的,今天就已住了人。
店里的伙计曾经说过,这家客栈是桃花镇里最好的客栈,而她隔壁的这间房是东来客栈最大最豪华的天字房。
严无谨那样的人一定会选桃花镇最好的客栈最大最豪华的那个天字房住下。
如果她猜得不错,隔壁的人,一定就是严无谨。
萧屏儿本来是想冲进去的,她想问问严无谨,为何明明住在隔壁却要避而不见,为何明明答应她找到解药就会和她比剑却要失约,可是她没有进去,因为她听到里面除了严无谨,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是个女人,声音酥软好听,还带着奇怪的口音。
蛊毒娘子。
他们好像在说话,萧屏儿只听到了半截,不过好像是很重要的那半截。
"我不会再杀你,'蛊王'我不要了。"
"哦,那多谢蛊毒娘子不杀之恩。"大概是隔着一道门,萧屏儿总觉得严无谨的声音有些倦哑。
"但是,你要娶我。"
"什么?"严无谨咳了咳,语气里带着笑意,"我不知道毁了'蛊王',就必须娶你为妻。"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们蛊毒部的规矩!"蛊毒娘子的声音里带着薄怒,"你若不知道,就不会以揭开面纱作为要挟来取解药!"
萧屏儿在外面听得似明非明。她听说南疆有些部落的习俗,女子的容貌若是被男人看了,要么杀了那个人,要么嫁之为妻。这么看来应该是严无谨掀开了她的面纱,才拿到的解药。
严无谨没有说话。
蛊毒娘子的语气有些冷静下来,还带着那么几分温柔的哀怨:"你已经看到我的脸了,我只能嫁给你。你要是不答应......要是不答应,就别想拿到解药。"
什么?严无谨没拿到解药?那今天那个小姑娘送来的解药是哪里来的?
萧屏儿正疑惑,门却已经被打开,一身黑衣的蛊毒娘子走了出来,虽然还带着帷帽,可她明显感觉到,蛊毒娘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里面传出严无谨的声音,门已经敞开了,可他的声音竟然还是那么倦:"萧丫头,在外面偷听了那么久,现在进来吧。"
萧屏儿眨了眨眼,抬腿走了进去。
"严无谨,今天中午,为什么要失约?"萧屏儿一只脚刚迈进去这个问题便脱口而出,等这句话说完,她已经站在了严无谨面前,不过这个时候她已经不需要回答了。
眼前的严无谨面色惨白,额角的头发已经被冷汗打湿,大概是方才一直在蛊毒娘子面前强撑,现下终于松了口气,正倚在床角不停地喘气。
"你生病了?"
严无谨只是笑,似乎已经没力气说话。
"刚刚蛊毒娘子说你不娶她就不给解药,那么今天早上的解药,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她说的解药不是给你的,是给我的。"严无谨似乎已经缓和了一些,只是仍然没力气的样子,头懒洋洋地靠在床柱上。
"给你的?你中毒了?"
"嗯......应该说是瘴气吧。"
萧屏儿跺脚:"你不是功夫很好么?怎么连闭气都不会?"
"我一直在闭气,可是谁能闭那么久的气啊......"严无谨抬头苦笑,萧屏儿这才看见他的眼睛。
严无谨原本明澈幽深的双瞳,此刻竟然是一片灰白死寂,摇曳烛光下更显得触目惊心。
萧屏儿倒抽一口冷气:"你的眼睛......怎么了?"
严无谨的语气则仍是一派轻松:"大概被毒气伤了。"
"还......看得见么?"
"正午的时候,应该还能看到些吧。"
言下之意,就是现在一点也看不到。萧屏儿咬住嘴唇沉吟了下,用力的握了握修卢的剑柄:"你等着,我去找蛊毒娘子要解药。"她也不给严无谨说话的机会,一扭身闪出了房间。
屋顶上忽然传来微弱的淅梭响动,严无谨听得分明,却不动声色,只是低低地咳。
待萧屏儿的脚步声消失,他才坐直身体,笑道:"几位,该走的人已经走了,还不愿下来相见么?"
"哈哈!严无谨不愧是严无谨,在下佩服!"
话声未落,只见九人从天棚飘然落下,竟未发出半点声音。
"原来是周亭周先生,多日不见,近来可好啊?"这个人的声音严无谨不会记错,那个吕大公子弄的几次伏击暗算,这个周亭一直有份,没想到竟然又追到这里。
"多谢严公子挂怀,在下一切安好,可是看来严公子身体似有微恙,在下很是担心呢!"
"周先生如此关心严某,严某真是受宠若惊啊!"
"不敢不敢。"
"客气客气。"
两个人你来我往,客客气气,像是久别的故人正在寒暄,却不知这里暗藏着多少杀机。
严无谨咳了咳,接着道:"没想到海南九子也专程到此,严某未曾远迎,失敬失敬!"
此话一出,在场的九个人一惊,同时后退了一步。除了周亭,其余几人并未出声。他若看不见,又怎能知道他们就是海南九子?莫非......
周亭的眼皮不停跳动,似乎对严无谨还是心存忌惮,道:"严无谨,你......你还看得见?"
严无谨轻笑,灰白的双瞳直逼周亭,冷然道:"周先生,你说呢?"
周亭不禁又向后退了一步。不可能啊!刚刚他已经自己承认看不见了,而且现在严无谨的双瞳的确已经是一片灰白,难道......这只是故意引他们现身的把戏?
严无谨却再也忍不住,低头猛咳了起来。
"姓周的,别再跟他罗嗦,难道你看不出来他是在拖延时间?"说话的中年人做道人打扮,一把松纹古剑斜插在背后,杏黄色的剑穗足有一尺多长,此人正是海南九子中为首的华云道人。
严无谨止住咳,道:"难道几位也是冲着严某的宝贝来的?"
华云道人冷哼一声,似乎不屑回答。
严无谨道:"海南九子也相信江湖上的流言吗?"
周亭冷笑道:"吕大公子说的话也有假的吗?"
严无谨道:"哦?素来清高不愿屈居任何人下的海南九子竟也投到吕大公子的门下?没想到没想到!"
华云道人道:"谁说我们投靠别人了?"
周亭道:"在下只不过把消息卖给他罢了。"
严无谨道:"严某记得周先生一直是吕大公子的客卿,你这样做,不怕吕大公子怪罪吗?"
"非也非也。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在下既没偷又没抢,只不过做了一桩小小的生意,吕大公子宽宏大量,怎会怪罪我呢?"周亭笑道,"况且吕大公子吩咐过,只要严公子的命,其他的东西,他老人家不在乎。"
严无谨沉默。这个吕大公子还真不是普通的大方,他放出这许多流言,果然不是要所谓的宝贝,而是想要他的命!难道他的命竟比一件稀世奇珍还要珍贵?
华云道人又道:"除了宝贝,还有别的。"
严无谨道:"还有?"
华云道人道:"宝藏。"
严无谨笑道:"严无谨行走江湖,孑然一身,花的都是别人的钱,哪有什么宝藏?"
周亭道:"非也,非也。严公子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在下。严公子素来出手阔绰挥金如土,近三年来公子的花销足以买下整个万剑山庄,试问,尧庄主怎能养得起你呢?"
严无谨大笑,道:"周先生说得好!如果诸位真想得到那些东西,就随严某来吧!"说罢,纵身而起,由窗口冲了出去。
"追!"一声令下,九人一起追出。
严无谨身上的冷汗已湿透了内衣,他头痛欲裂,呼吸急促,心脏狂跳不已,猛提起的一股内劲已快用尽。后面有九个一等一的高手追杀,而前面的路......他只能看到一片影影绰绰的灰白色景象。
前方有一大片高大的黑影,那应该是桃花镇外的一片树林。严无谨一咬牙,钻了进去。
"快找!姓严的就在这树林里,他跑不远!"
"哼!我看他这回是插翅难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