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午,严无谨似乎还没有离开的打算。恒祥号非但没有赶人,竟然还在这间上房里备了精致的酒菜供他们吃喝,萧屏儿更奇怪了。
"恒祥号是绸缎庄吧?"
"对。"
"不是客栈吧?"
"没错。"
"可是他们为什么又让你洗澡又供你吃喝?"
"嘿嘿。"
"你笑什么?"
"没什么。"
萧屏儿拿眼瞪他:"你说过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问你的。"
严无谨吃饱喝足,执着杯眯着眼,像只贪酒的老狐狸:"好吧,你问我答。"
"这里的人为什么都叫你'严先生'?而且似乎所有的恒祥号,都这么叫你?"
"很简单,因为在他们眼里我不是江湖人,而是生意人。"
"生意人?"萧屏儿也学了他的样子,拿了杯子执在手中,倚着椅背喝酒。
"嗯,我是这里的老板。"
萧屏儿险些呛到:"咳咳......你说什么?你是恒祥号的老板?"
看到严无谨点头,萧屏儿彻底傻眼,怪不得他可以穿那么好的衣服,怪不得阳光镇上恒祥号的伙计愿意帮她,怪不得刚刚的成掌柜见到他竟有些激动,怪不得......
"你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严无谨笑眯眯:"不多了。"
萧屏儿整了整神色:"你到这里来,不止是换衣服这么简单吧?"
"没错,我在等人。"
"等谁?"
"倾倾。"
昨天夜里,严无谨和快雪说他吃了三个月的毒蛇和蝎子,那个时候自己满脑子都在想快雪和严无谨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现在她才回过神来,原来这三个月,严无谨都和蛊毒娘子在一起。
原来"倾倾"这个名字被严无谨念出来,竟然这么好听。
她与严无谨在一起的时间加在一起还不到十天,剩下的三个月被用来想念。
可是这三个月里,他却与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
那个女人还声称要嫁给他。
萧屏儿觉得喉咙里酸酸的,就好像刚刚吞下了一大把梅子,胃里一片灼烧,也懒得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两个人。
严无谨蜷缩在椅子上,手里还拿着酒杯,似已微醺,神情好不惬意。
倾倾没有戴帷帽,绝色面孔冷艳得让人不敢正视,红唇抿成一条直线,漾着水光的大眼中闪着薄薄的怒意。
"严无谨,你在喝酒?"
严无谨嘿嘿地笑:"波斯国酿制的葡萄酒,可以养颜美容,你也来尝尝吧。"
"我不喝。"
"这么好的酒竟然不喝,萧丫头都喝过了呢。可惜啊可惜......"
"我不喝,你也不准喝。"
"为什么?"严无谨扬眉怪叫。
"再喝酒,你会死。"倾倾竖起烈艳双眉。
严无谨缩了缩脖子,撇嘴道:"不喝酒,我现在就会死。"
话是如此,可一边的萧屏儿还是一把抢走了严无谨手里的杯。
严无谨咂了咂嘴,似乎无事可做,只好问道:"找到了?"
"找到了。"
"在哪?"
倾倾没有回答,一双眼直直看向萧屏儿,那么美丽的眼,连她看了都要脸红心跳:"是她吧?"
严无谨笑得像只狐狸,慢悠悠地接口:"好像是。"
也许是她眼花了,她竟看到这个蛊毒双绝的女子对她笑了一下,淡淡道:"很好。"
严无谨嘿嘿地笑起来:"还凑合吧!"
萧屏儿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直接问道:"你们是不是在找人?"
"嗯。"严无谨伸手去拿酒杯,被萧屏儿给拍了回来。
"找谁?"
"我义兄。"
"尧庄主?"萧屏儿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心里"突"地一跳。
前一天晚上,快雪对她说,严无谨最敬重的义兄,万剑山庄庄主尧长弓,只是他的家奴。
她知道严无谨与尧庄主情同父子兄弟,若他知道尧庄主竟是快雪的家奴,他该情何以堪?
她也知道其实她不该听信快雪的话,可是如今想来,快雪虽不是好人,可是他却从没骗过她。他说他叫快雪,只是没有告诉她姓什么而已;他不会武功,也只是她自以为是罢了。他从没有亲口说过他不是吕大公子,也从没有承认自己不会武功,虽然是他故意误导,却真的从没说过骗她的话。
"丫头?"见她不说话,严无谨唤她,投去询问的眼神,"怎么了?"
严无谨微蓝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萧屏儿终于还是咬了咬嘴唇,说出来:"尧庄主......是快雪的人。"
严无谨神色一窒,轻轻开口:"谁告诉你的?"
"是快雪告诉我的。他说,尧庄主只是他的家奴而已。"
严无谨面色未动,只是垂下眼帘,低低沉吟:"快雪的家奴......么?"
倾倾不说话。萧屏儿不敢说话。两个人都静静地看着严无谨,等他说话。
严无谨抬手,为自己倒了一杯酒,身体蜷缩在椅子里,一小口一小地喝,一连喝了三杯。然后他眯起眼睛对着倾倾笑:"我说倾倾,我都喝了三杯了,你怎么还不说?"
"说什么?"
"你不是说你找到了么?我义兄现在在哪儿?"
"在沧州,尧家的别院。"
"沧州......还很远啊......"他放下酒杯,"我们快动身吧。"
"你要去?"萧屏儿瞪起眼睛看着他。
"当然要去。"
"这很可能是个圈套。"
严无谨却只是笑:"是不是圈套,要去了才知道。"
天地四合。只有一匹快马驰骋于荒野之上。前面,沧州已经遥遥可见。
骑马的是个女子,她的嘴唇紧紧抿着,脸上带着一些倔强,一双眼清澈逼人。
跨下的骏马四蹄如飞,每一块肌肉的紧绷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力量,这让萧屏儿觉得很安全。
严无谨说得对,是不是圈套,要去了才知道。
所以她比他们先行一步,她想了解真相的欲望,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严无谨、血刀、拥有几乎垄断布料生意的商人......一个一个身份不停地浮出水面,她不知道严无谨还有其他什么身份。她想在他告诉她之前就知道一切。
因为她不想再做那个什么都不知道、不明白、不了解,只会在严无谨与快雪之间忙来忙去的傻子。
她还是不了解他。
严无谨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到底从哪里来?她只知道十年前他与尧庄主结为兄弟从此闻名江湖,那在十年之前呢?现在想来她所知道的不比任何一个江湖人知道的多。
如果尧庄主真如快雪所说,只是他的一个家奴而已,那么严无谨会不会在一开始就被套进了一个局?如果这一个局从十年前严无谨刚踏入江湖时就已开始,为什么快雪从一年多之前才开始追杀他?难道说,尧庄主,还有快雪这些人,竟用了九年多的时间来布局?可这如果真的是一个局的话,严无谨在三个月前万剑山庄里就已陷入绝境,那个时候他已是众矢之的,又全无反抗之力,想理直气壮地要他的命简直易如反掌。赵继作为尧庄主的绝对亲信,又为什么要帮他?而最让萧屏儿想不明白的是,如此大费周章处心积虑,精心布置了九年多的局,这些人到底想从严无谨身上得到什么?
武功秘籍?宝藏?还是严无谨口中所谓的宝贝?
看起来似乎没那么简单。
尧庄主的权利和名望早可以号令大半个江湖,可他却只是吕大公子的一个家奴,而吕大公子的财富竟能驱使那么多的人为他卖命。他们似乎已经拥有了让人难以想象的权利和财富,他们到底还想从严无谨那里得到些什么?
严无谨看起来只是个挥金如土的江湖浪子,手里的银钱似乎还都是尧庄主赠予的,除了剑法高超,和其他江湖人没什么不同。
可是仔细想来,又疑点重重--他玄妙的剑艺到底师从何人?为什么他一旦用右手剑就会化身血刀?
血刀冷酷狠绝杀人无算,所经之处必是血流成河的修罗地狱;而严无谨温和悲悯,虽然外表吊儿郎当,却从不喜欢伤及无辜,这两个身份怎么也无法想象竟然会是同一个人,却偏偏又是一个人,仿佛是同一个人的躯壳里住了两个灵魂一样。到底是怎样的经历才能造成这截然不同的两面?是不是在他踏入江湖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他与尧庄主,吕大公子又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严无谨身上有伤,身边还带着一个不愿与人接触的蛊毒娘子,相信他要是赶去沧州,一定会选择马车。
萧屏儿一匹快马,日夜兼程的话至少会比他们早到上三天。而这三天的时间,足够让她找到尧庄主,得到她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