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镇的恒祥号在镇上那条最热闹的大街上,门面并不是很大,以至于萧屏儿两次来到这里都没有注意过,可是看起来生意还算不错。
这家恒祥号的掌柜是个英俊的年轻人,看起来像是个读书人,很是老成持重,店里客人不断,他却个个招呼周到,态度也不卑不亢。
严无谨和萧屏儿走进去的时候,这个掌柜正好将来取订货的一个大客户送走。
"成掌柜,这整整一车的上好锦缎,你可真是发财了!"
这人见到严无谨,先是一愣,然后突然深深一揖:"严先生。"
严无谨呵呵一笑:"成掌柜,好久没见了,近来可好?"
年轻英俊的成掌柜笑着应了声,把他们让进了后厅,又恭敬地着人上了香茶,客气地寒暄了几句,才退下去准备他要的衣服去了。
萧屏儿已经不是那个冒冒失失的傻丫头,所以她终于看出了点门道。
这个成掌柜虽然看起来年轻斯文,可却是个练家子,而且功夫似乎不赖。既然有所修为深藏不露,那一定见过不少大场面,所以刚刚那么大一笔生意,也不见欣喜溢于言表,可是刚刚见到严无谨时,他竟掩不住眼里的激动。
刚要发问,旁边便有几个女工请她到后面试衣,严无谨对她点了点头,她便跟着去了。
萧屏儿一向对恒祥号有好感,因为这里的衣服做工实在是不错,况且几天前在阳光镇,那里的老板还帮了她的忙。
现在,她对恒祥号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因为这回的衣裙不但更加舒服好看,这几个伶俐的女工竟然还帮她重新梳妆了一回,在她们的巧手下,昨日的灰头土脸一下子消失不见,镜中的女子眉若远山、唇如点绛,将原本只是清丽的她打扮得明艳照人却丝毫不见媚俗,连她自己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自己,对着镜子直发愣。
回到花厅,却没见着严无谨,萧屏儿心里奇怪:难道一个大男人,梳洗的速度还不及她一个女子么?
她只好问一直在厅里的伙计:"严无谨呢?"
"严先生刚刚去沐浴了,想必这时候应该在后面上房里休息,姑娘随我来。"
"多谢了。"
萧屏儿跟着伙计穿堂过室,心里一直纳闷:恒祥号不是只是个绸缎庄么?什么时候改成了客栈了?
伙计领着她到了房门口便自觉地退下,萧屏儿道了谢,径直推门进去。谁知严无谨还没换好衣服,白色的中衣敞着,露出精壮胸膛。
萧屏儿忍不住口中惊呼,立时红了脸,赶忙转过身去。
身后的严无谨笑得无奈:"萧丫头,怎么这么久了,你还学不会进来要敲门呢?"
萧屏儿连耳朵都已红了,背对着他嗫嚅着:"谁知道你这么磨蹭......"
身后的人只是苦笑不语,只有衣物窸窣的声音,过了半晌,终是传来一声叹息:"丫头,过来帮个忙吧。"
萧屏儿转回身,却见眼前的男子没有任何进展。
"怎么了?"
"这只手还不大灵便,帮帮忙吧。"严无谨微微扬了左手,鼻尖已经有了薄汗,表情微微狼狈。
心里一揪,萧屏儿轻轻叹气,走了过去。
他很瘦。青白胸膛上还有隐隐的暗紫色,想来是那日在万剑山庄外,她亲手打出的内伤。那一夜她真是急了,拼着十成十的内力拍下去,不知将他伤得多重,三个月过去,这淤痕仍未褪尽,映着心口上那骇人的黑色纹身,说不出的刺目。
"看完了?"
头顶上传来严无谨戏谑的笑声,萧屏儿又红了脸,抬起头恶狠狠地瞪回去:"没看完,怎样?"
说着,将他左边的衣物推开,看他肩井穴的伤。
那里曾经是个血洞,被削去了不少血肉皮肤,如今稍稍愈合,仍是嫩粉的肉色,皮肤扭曲着皱到一起,勉强将那巨大的伤口遮盖起来,说不出得狰狞。
"这里......还疼么?"眼眶突然发热,她想抬手去抚,却怕他疼,手虚抬着,终是不敢触摸。
他笑着摇头,眼睛明亮。
想褪去他肩头衣物,看下那被贯穿的肩后伤口如何,却怕他又笑她,只好作罢,细心地为他系了中衣的带子。
以前她从没有注意过严无谨的衣服,本来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外袍而已,现下帮他穿衣,才发现他的外袍竟是如此精致。样式很是普通,一件长长的袍子,只是袖口领口和下摆处多了些许刺绣的装饰,但面料似乎很是少见,手工也很是精细,足见一针一线都是下了功夫的,就连盘扣也费了不少的心思。而且他穿起来很是合体,想来并不是普通的成衣,而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从没见他到哪家店里订过衣物,但好像只要有恒祥号的地方,都为他准备了几套,仿佛是以备不时之需一样。这样一套衣服,不知道要多少银子,江南这么多家恒祥号,不知道他订了多少件。
萧屏儿偷偷咂舌,真真是个纨绔子弟!
她伺候他穿衣,一双手在他胸前为他系扣子,又环过他的腰为他束了腰带。他与她离得那样地近,彼此呼吸相闻,都有些面红心跳,气氛暧昧而尴尬。
严无谨看着她专注的眼,略施粉黛的脸明艳娇俏,难得的小女儿的娇态尤其惹人怜惜。这个小丫头,一直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初见她时,说不了两句就要拔剑相向,有点倔强,有点冲动,有点骄傲,冒冒失失得像个假小子;可是短短三个月的时间,这个小丫头竟已淬炼得沉静平和,像是野地里的惜颜花,不管怎样恶劣的环境,只是径直伸展着自己的藤蔓,无声开出淡紫色的花朵来。
"好了。"为他抹平了衣服上的褶皱,萧屏儿退开一步,笑眯眯地看着她的杰作。
眼前的男子一身月白的长袍,头发扎起腰带束起,说不出的干净清爽。斜飞的眉角,微挑的唇线,略一扬眉都是倜傥。所谓玉树临风,便是他这个样子吧。
"萧丫头,"严无谨低头看着她,柔柔地笑,明亮眼睛里有隐隐的蓝,"如果我现在赶你走,你会离开么?"
"为什么要赶我走?"萧屏儿扬眉,"是怕以后的事有太多凶险么?"
严无谨笑而不答,她便继续道:"我早已被这件事扯了进来,就算走了,也已无法脱了干系,还不如在一起,至少还能互相照应着。"
严无谨苦笑:"看来,我是赶你不走了。"
"那是!以后只有我赶你走的份,你休想赶我。"
"好,听你的。"他语气笃定。这一路行来,经历这许多事,他已明白她的心意,只希望,他能受得起这份心意,不致让她失望。
心中明澈,严无谨笑得一片温柔:"丫头,等到这件事完结了,我们去关外吧,在江南呆得太久了,很想去那里看看漫天的大雪。"
萧屏儿抬眼看他,慢慢地笑起来,说:"好。"
心里有丝丝的甜蜜,醺得她微微地醉了。
刚刚,严无谨对她说:我们去关外吧。
不是你,不是我,是我们。
"好。"她又重复了一遍,目光缱绻却无比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