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血刀正在二楼一间天字号房里为快雪治伤。火药爆炸的时候他正在车中休息,再加上不会武功,没有被炸成碎肉已经算是万幸,但是内伤严重脏腑出血却是不可避免了。本来以为昨日已经好转,没想到到了夜里突然又反复,大口大口地吐血,吓得萧屏儿手足无措。
幸好有血刀在。
他的内力浑厚,再加上一些止血的药,如此折腾了一天一夜,才总算是有惊无险了。
等到快雪终于安稳睡下,萧屏儿已是人困马乏。血刀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刚一站起身,脚下居然开始踉跄,萧屏儿抢过去扶住他,却发现他的手冰凉湿冷。铜质面具下看不到面色,不过想必也是十分疲累憔悴了。
"你怎么样?"
"没事。"血刀不着痕迹地脱开她的扶持,身体却仍略有摇晃。
"去休息一下吧。"隔着面具,她只能看到他的眼,幽深暗沉,还有一丝丝的蓝。
蓝?是她看错了么?萧屏儿还想看清楚些,血刀却已转过身去。
"我还有事,明日这个时候我会再来。"血刀走到门口复又停住,"他已无事,你不必守着他。"
血刀出了房门,萧屏儿转头看向快雪,见他呼吸平稳睡得正沉,便静静退出来,关好门,无声地跟在血刀身后而去。
天色已暗,血刀的身影如鬼魅一般穿街过巷,萧屏儿跟得很吃力。到了城西,前面的黑色身影一转,她再上前时,前面已经空无一人。
萧屏儿再往前走了一段,仍不见人影,她知道自己跟丢了。
转身打算回去,一片广袤桃林却直直地撞进她的眼睛。
此时太阳已落,金色余辉只剩西面的惨淡橘红,无力温暖了整片天空,虚弱地笼在这片桃林之上。有风吹过,灌在树林中呜咽作响,伴着纷纷落叶,仿佛夜鬼呼号。这样的夕阳残景本来司空见惯,但看在萧屏儿眼中,竟陡然生出一股悲凉之意来。
那一个夜晚也是这样,追人追丢了,才知道自己被调虎离山,后来又找了很久,才在桃林中的一片狼籍里找到了浑身是血的严无谨。
可是如今,不管她再怎样找,也不会找到那个人了。
那个人,死了。
压抑了几日的悲痛如潮水将她没顶,泪水终于湿润了她的眼眶。
西边的橘红彻底消失不见,整片天空寂如熄碳一片铁灰。萧屏儿仰起头,用尽浑身力气如鸟儿一般大声喊叫,一声一声,从尖利叫到嘶哑。
然后,她蹲下身体,抱住膝盖,失声痛哭。
天色微亮的时候,萧屏儿才出现在东来客栈的门口,整个人仿佛被什么抽干了,看起来失魂落魄,眼睛也又红又肿,还差点将一个满身脂粉味的女子撞倒。对方匆匆离去,她站在那里停了一下,然后向客栈里的伙计要了一壶热茶喝下去,情绪才稍微好些。
上得楼来,本来想回自己的房里休息,却终于想起了另一个人。她在快雪的房间门口停了一停,推门而入。
"回来了?"
快雪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桌边喝茶,苍白的脸衬得他的眼睛雪亮。
"嗯,回来了。"她站在门口,静静看着他,明澈的眼里第一次有了深邃的光泽。
"饿了吧?我去让伙计弄点东西......"
"我已经吃过了。只是有点累而已。"她打断了他的话,表情淡定。
快雪看着她,轻轻挑了眉,似有所悟,微笑起来道:"好,你去休息吧。"
萧屏儿点头,转身的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对了,血刀说今天,他还会来。"
快雪微顿,语气有些漫不经心:"知道了。"
萧屏儿不再说什么,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只剩快雪一个人,慢慢地,慢慢俄,旋转着杯沿,嘴角勾起了然的笑意。
萧屏儿其实并没有休息,而是向伙计要了热水,将自己从头到脚仔细洗了一遍,梳了头发,换回了女装,然后静静地坐在桌前。她的表情平静安然,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想了许多,只是看着房内阳光投下的光影慢慢移动,等着天光由强到弱。
天黑了,夜深了。
血刀还没有来。
她坐不住了。
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萧屏儿轻咬着嘴唇走出去,推开了快雪的房门。
快雪还坐在那里,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似乎这一整天都没有动过。
她走过去,拔出修卢剑,第一次,将剑尖对准了他的咽喉。
"你是谁?"
将手中的杯盏放下,快雪轻笑,神色如常:"你看出来了?"
"我看出来了。"
"看出了什么?"
"不多。"
"比如?"
"比如,那个一直向外面透露我行踪的人是你;比如,今天早晨,你和吕大公子手下的人会过面;再比如......你要害死血刀。"萧屏儿将手中的剑再向前递了半寸,剑尖微微颤抖。
那个清晨原野上的突袭,有个女子最后露出诡异的微笑,如果她记得不错,今天早上在楼梯上不小心撞到的那个满身脂粉香气的女子就是她。让人放出消息知道萧屏儿就在这里,却不急于点破她的易容,步步紧逼却又在接近目标时戛然而止,更加证明了他是吕大公子的人,只有他才会对她的人头没兴趣,他的兴趣只在于让她一直处在危急的状况下,好引出严无谨。
唯一让人意外的是,严无谨没有出现,却半路出来一个更加棘手的血刀。
"怎么想到的?"
"其实很简单,因为唯一对那一百万两不感兴趣而又知道我行踪的人,只有你。还有,"萧屏儿看着他冷笑,"若真的不会武功,你早该被炸死了。而之所以一次次逼自己吐血,只是想消耗血刀的内力而已。"
"萧丫头,原来你真的不笨。"
不,她还是太笨,否则她早该想到这些,她早该怀疑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她身旁的陌生人,她早该......可是她想了整整一天,仍然想不通,眼前这个男人,曾用自己的血救了自己的命,曾经不惜牺牲自己也不要她受制于人,为什么,他竟是害她的那个人?若说这一切都只是计谋,也未免太过牵强。
"你是谁?为什么要骗我?"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再问呢?"快雪垂眼,看着抵在他咽喉的利剑,"我从没有骗过你什么,我的确叫快雪,只不过......我忘了告诉你我的姓。"
快雪顿了顿,抬眼看着她,轻轻笑起来,一字一字的道:"我姓吕,双口吕。"
吕大公子!
那个阴狠毒辣,一次次将严无谨逼入绝境,不惜一切代价只想要了严无谨的命,却从没有在江湖上露过面的吕大公子。竟然是眼前这个不停帮她,不停救她,面容英俊声音清亮如同少年的男子。
因为他是吕大公子,所以他根本不需要那一百万两的银子。因为他是吕大公子,所以他才跟在她旁边,他做的一切只是要随时掌握她的动向,好在严无谨出现时,第一时间杀了他。
"为什么要杀严无谨?"这是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因为我高兴。"
"为什么要杀血刀?"
"因为他会碍了我的事。"快雪以手托腮轻轻地笑,"我只想引出严无谨而已,若是让血刀救了你,岂不是让严无谨拣了个大便宜?"
"尧庄主是不是你掠走的?"
"不是,"快雪嘴角上扬,"他只是我的一个家奴而已,根本用不着我浪费力气。"
萧屏儿轻轻抽气。叱诧江湖的万剑山庄尧长弓尧庄主,竟然只是吕大公子的家奴?这个吕快雪到底是什么背景?
"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杀我?"快雪看着她,竟然还在笑。
杀?当然要杀。可是......萧屏儿看向他因失血而苍白的脸,竟开始犹豫起来。
他救过她。
用自己的血,保住了她的手,也保住了她的命。
没有等她的回答,快雪直接开口:"我知道你一定会杀我的,就算你会有一点舍不得,但怎么也抵不过严无谨。"
他对她挤了挤眼睛,接着道:"杀了我不是不可能,不过大概需要浪费你大半个时辰,可是血刀似乎等不了那么久了。"
萧屏儿冷笑:"你以为这世上,还有谁能杀了血刀?"
快雪也在笑:"三天前,大概没有人能杀得了他,但是现在好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