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七言歌行《骢马行》读记

杜甫七言歌行《骢马行》读记

（小河西）

骢马行

邓公马癖人共知，初得花骢大宛种。夙昔传闻思一见，牵来左右神皆竦。

雄姿逸态何崷崒，顾影骄嘶自矜宠。隅目青荧夹镜悬，肉鬃碨磊连钱动。

朝来久试华轩下，未觉千金满高价。赤汗微生白雪毛，银鞍却覆香罗帕。

卿家旧赐公取之，天厩真龙此其亚。昼洗须腾泾渭深，夕趋可刷幽并夜。

吾闻良骥老始成，此马数年人更惊。岂有四蹄疾于鸟，不与八骏俱先鸣？

时俗造次那得致，云雾晦冥方降精。近闻下诏喧都邑，肯使骐驎地上行？

原注：太常梁卿敕赐马也，李邓公爱而有之，命甫制诗。

太常梁卿：或指曾任太常寺卿的梁载言。【《唐六典》卷14：“太常寺：卿一人，正三品。”《旧唐书-文苑传》：“梁载言，博州聊城人。历凤阁舍人，专知制诰。撰《具员故事》十卷，《十道志》十六卷，并传于时。中宗时为怀州刺史。”后来，此公曾任太常卿，时间不详。】敕赐：指皇帝赏赐。李邓公：陶敏疑为李行休。【《新唐书-宗室世系表》：太宗李世民曾孙，纪王李慎孙，义阳郡王李琮子：“邓国公，汝州刺史行休。”《大唐故汝州刺史李府君夫人邓国夫人韦氏墓志铭》：“以天宝九载六月二十八日寝疾，终于洛阳县履顺里之私第。以其载十一月十一日祔于汝州府君之旧塋。”邓国公在天宝九载前已卒。此外，据杜甫《祭外祖祖母文》知，杜甫外祖母崔氏是义阳郡王李琮的女儿。也即李邓公是杜甫外祖母兄弟。】由本诗知，邓公马原是太常梁卿的，后来到了邓公手里。邓公听说外孙杜甫能写诗，“命甫制诗”。考虑邓公卒年，此诗最迟作于天宝八载（749）。考虑梁太常卿的年龄、马的年龄以及此诗末四句诗意，此诗作年或早很多。

邓公马癖人共知，初得花骢大宛种。夙昔传闻思一见，牵来左右神皆竦。

马癖：爱马之癖。《晋书-杜预传》：“时王济解相马，又甚爱之；而和峤颇聚敛。预常称济有马癖，峤有钱癖。武帝闻之，谓预曰：'卿有何癖？’对曰：'臣有《左传》癖。’”

花骢：五花马。《历代名画记-唐朝上》（唐-张彦远）：“命悉图其骏，则有玉花驄、照夜白等。”

大宛（yuān）：西域古国之一。产汗血马。因其地产名马，后亦用称骏马。《紫骝马》（梁-张正见）：“将军入大宛，善马出从戎。”《江夏赠韦南陵冰》（唐-李白）：“昔骑天子大宛马，今乘款段诸侯门。”

夙昔：同“宿昔”。《饮马长城窟行》（汉-蔡邕）：“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在郡卧病呈沉尚书》（齐-谢朓）：“良辰竟何许，夙昔梦佳期。”

竦（sǒng）：同“悚”。惊悚，震惊。《搜神记》（晋-干宝）：“有鲤鱼数十头，飞集堂下，坐者莫不惊悚。”

大意：邓先生爱马之癖大家都知道，最近得的五花马是大宛种。前夜俺听说后就想见一见；牵过来一看大家都十分震惊。

雄姿逸态何崷崒，顾影骄嘶自矜宠。隅目青荧夹镜悬，肉鬃碨磊连钱动。

逸态：俊逸之姿态。《柳赋》（汉-陈琳）：“伟姿逸态，英艳妙奇。”《妾薄命》（唐-武平一）：“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

崷崒(qiú-zú)：同“崷崪”。高峻。《西都赋》（汉-班固）：“岩峻崷崒。”《游黄蘖山》（梁-江淹）：“残杌千代木，崷崒万古烟。”

顾影：自顾其影。有自矜、自负之意。《赴洛道中》（晋-陆机）：“伫立望故乡，顾影凄自怜。”《江夏送友人》（唐-李白）：“裴回相顾影，泪下汉江流。”

矜（jīn）宠：炫耀所受的宠爱。

隅（yú）目：斜眼而视，怒视貌。《西京赋》（汉-张衡）：“隅目高匡，威摄兕（sì）虎。”《读义马传有感》（明-韩鸣金）：“隅目忍看流血泪，霜蹄那复逐风驰。

青荧：青光闪烁貌。《巫山高》（唐-张九龄）：“巫山与天近，烟景长青荧。”《喜晴》（杜甫）：“青荧陵陂麦，窈窕桃李花。”

夹镜：形容双目明亮如镜。《赭白马赋》（南朝宋-颜延之）：“双瞳夹镜，两权（颧）协月。”《虎图》（宋-王安石）：“壮哉非罴亦非貙（chū），目光夹镜当坐隅。”

肉鬃：骏马颈肉端所生鬃毛。《新唐书-五行志三》：“滑州刺史李邕，献马，肉鬃鳞臆，嘶不类马，日行三百里。”《申王画马图》（宋-苏轼）：“肉鬉汗血尽龙种，紫袍玉带真天人。”

碨（wèi）磊：高低不平貌；突起貌。《和刘咨议守风》（梁-何逊）：“萧条疾帆流，磈磊冲波白。”《虎丘寺殿前…》（唐-皮日休）：“碨磊还无极，伶俜又莫持。”

连钱：花纹、斑点似相连的铜钱。《南史-梁纪下-简文帝》：“项毛左旋，连钱入背。”《尔雅注》：“马色有深浅，斑驳如鱼鳞，今连钱骢也。”《赠周散骑兴嗣》（南梁-吴均）：“朱轮玳瑁牛，紫鞚连钱马。”《白马》（唐-贾至）：“白马紫连钱，嘶鸣丹阙前。”

大意：姿态雄逸，耸然出群；自顾其影，骄傲地嘶鸣，似在炫耀所受的宠爱。双目怒视，青光闪映，如双镜高悬；颈上肉鬃突起，身上的花纹似相连的铜钱抖动。

朝来久试华轩下，未觉千金满高价。赤汗微生白雪毛，银鞍却覆香罗帕。

华轩：饰有文采的曲栏。借指华美的厅堂。

千金：典“千金价”。《史记-大宛传》:“天子既好宛马，闻之甘心，使壮士车令等持千金及金马以请宛王贰师城善马。”《西域传上》：“张骞始为武帝言之，上遣使者持千金及金马，以请宛善马。宛王以汉绝远，大兵不能至，爱其宝马不肯与。汉使妄言，宛遂攻杀汉使，取其财物。”

赤汗：指赤汗马所流的赤色汗水。《天马歌》：“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zhě）。”（“沫流赭”：赭红色泛着泡沫的水流。）。

银鞍：银饰马鞍。《别赋》（梁-江淹）：“至若龙马银鞍，朱轩绣轴。”

香罗帕（pà）：丝织品做的巾帕。

大意：早晨让它到大厅试走了好久，感觉它价值高过千金。赤色的汗水从雪白的毛中流出，银饰的马鞍上还盖着丝织巾帕。

卿家旧赐公取之，天厩真龙此其亚。昼洗须腾泾渭深，夕趋可刷幽并夜。

卿：指原注中的“太常梁卿”。公：指原注中的“李邓公”。

天厩：皇家马厩。天厩真龙：指皇家马厩中的“真龙”。大约是杜甫在《天育骠骑歌》中说的那匹“矫矫龙性合变化，卓立天骨森开张”的骏马。《丹青引赠曹将军霸》（杜甫）：“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

夕趋可刷：《赭白马赋》（南朝宋-颜延之）：“旦刷幽燕，昼秣（mò）荆越。”《大唐开元十三年陇右监牧颂德碑》（唐-张说）： “朝刷阆风，夕洗天泉。”

大意：本是太常梁卿家所得赐物，现在归你了。如果说皇家马厩的真龙称冠的话，此马可称亚。白天还在泾渭的深水中翻腾冲洗，晚上就可以奔跑到幽州并州洗刷。

吾闻良骥老始成，此马数年人更惊。岂有四蹄疾于鸟，不与八骏俱先鸣？

骥：良马。喻杰出人才。《说文》：“骥，千里马也。”《龟虽寿》（汉-曹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悯骥赋》（汉-应玚）：“悯良骥之不遇兮。”《矫志》（魏-曹植）：“道远知骥，世伪知贤。”

老始成：《晋书》：“慕容皝有骏马，四十九岁而俊逸不亏，皝曰：“此马见异先朝。”

八骏：相传为周穆王的八匹名马。《穆天子传》：“天子之骏，赤骥、盗骊、白义、踰轮、山子、渠黄、华骝、绿耳。”后亦用以泛指骏马。

先鸣：首先鸣叫；首先显露。《左传-襄公二十一年》“平阴之役，先二子鸣”。《赠赵神童》（唐-李端）：“圣朝殊汉令，才子少登科。每见先鸣早，常惊后进多。”《双六头赋送李参军》（唐-高适）：“李侯李侯保令名，无怨败于垂成。明年傥有一掷分，君不先鸣谁先鸣？”

大意：俺听说骏马到老才成才，这匹马过几年会更让人惊。岂非四蹄之马快过鸟？岂非要与穆王八骏一齐率先鸣。

时俗造次那得致，云雾晦冥方降精。近闻下诏喧都邑，肯使骐驎地上行？

时俗：流俗；世间。《赠丁翼》（魏-曹植）：“滔荡固大节，时俗多所拘。”《途中有怀》（唐-骆宾王）：“莫言无皓齿，时俗薄朱颜。”

造次：匆忙；轻率；随便。《中隐》（唐-白居易）：“亦无车马客，造次到门前。”《学诸进士作精卫衔石填海》（唐-韩愈）：“人皆讥造次，我独赏专精。”

晦冥：昏暗；阴沉。同“晦暝”。《九思》（汉-王逸）：“云雾会兮日冥晦。飘风起兮扬尘埃。”《梁甫吟》（唐-李白）：“三时大笑开电光，倏烁晦冥起风雨。”

降精：降生或诞生精华（生下良马）。

晦暝降精：《史记-高祖本纪》：“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姓刘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刘媪（ǎo）。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

都邑：城市；京城。《三月三日洛水作》（魏晋-潘尼）：“廊庙多豪俊，都邑有艳姿。”《初冬从幸汉故青门应制》（唐-沈佺期）：“汉王建都邑，渭水对青门。”

骐驎：麒麟。瑞兽。古人认为，麒麟出没处，必有祥瑞。《礼记-礼运第九》：“麟、凤、龟、龙，谓之四灵”，可见麒麟地位与龙同等。有时用来喻才能杰出、德才兼备者。《尔雅翼》：“麒麟善走，故良马亦名为骐驎。”《薤（xiè）露行》（魏-曹植）：“怀此王佐才，慷慨独不群。鳞介尊神龙，走兽宗麒麟。”《淮西席上醉歌》（唐-卢群）：“祥瑞不在凤凰麒麟，太平须得边将忠臣。”

大意：世间轻易岂能得到这种马，只有云雾晦暝时才有蛟龙出现才能降生如此良马。（把马说成了刘邦）。最近听说帝王颁发诏令，轰动京城，您这样的“麒麟”一定会一飞冲天？（大约有传闻李邓公要升官了。“骐驎”已非马，指李邓公。）

这首诗以李邓公为马癖开始，以李邓公即将升官收束。中间皆写马。首8句写初见骢马，大家十分震惊。说它姿态雄逸，耸然出群；自顾其影，骄傲地嘶鸣。双目青光，如双镜高悬；肉鬃突起，如连钱抖动。接着14句写初试后对骢马的评价。一是说“未觉千金满高价”，二是说“天厩真龙此其亚”，价值千金，仅次于帝王龙马。三是说“此马数年人更惊”，也就是年轻。四说它“四蹄疾于鸟”，也就是跑得快。快得可以“昼洗泾渭，夕刷幽并”，一天能从西安跑到北京。这匹马岂不是要与八骏“俱先鸣”。“时俗”二句写出身。这不是一般民间之马。“云雾晦冥方降精”，暗用典。没有“云雾晦冥”就不会有真龙现身，就不会“降精”。后边几句在写马的同时已暗中写人。写李邓公出身高贵年老始成。末2句完全回到邓公身上。听说皇帝已下诏，您要升官，震惊京城，您这样的麒麟终归是要一飞冲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