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这么多尸身,后来能不能找到?
可怜马鹿箐隧道工程,此刻已被毁坏得看不出眉目来。参加抢险的人群中,有三拨人的神情尤其凝重:第一拨,是由宜万铁路副总指挥苏天启带队的工程检查组,一行十多位大小专家,原定今日早晨,要深入马鹿箐隧道内部,例行检查。这天一大早驱车前来,半路行至团堡镇,遇上堵车耽搁了时辰,比原计划迟到了两小时。上午10点半多,苏天启一行正要举步迈入洞中,事故发生了。如果正点入洞,他们必在险中。是堵车,把他们堵在了阴阳两界的这一端。
另一拨人,是掘进队十几个小伙子。当日早晨,这拨人的灶房出了差错,烟熏火燎之间,弄得弟兄们大半天吃不成早饭,当时好一顿埋怨。待到10点多上了洞口,经理又告说,等等和苏指挥的检查组一起搭车进去吧!一顿迟开的早餐,阻拦了后生们按时进洞的脚步。他们就这样幸免于难。
第三拨人,是十几名衬砌工。他们一大早就进了隧道,按时到达了工作面,施用混凝土加固洞壁。没想到,搅拌工将混凝土添加剂给搞错了,阴差阳错中把速凝剂加成了缓凝剂,造成混凝土久不凝固,这活儿没法干了。于是衬砌组一边抱怨搅拌工,一边提前搭车撤出洞来。刚出洞口,里面就垮掉了。搅拌工出了差错,无意中救得十几条性命,是名副其实的“阴差阳错”。
这三拨人,一是半途堵车,二是迟迟吃不成早饭,三是出错干不成活儿,使他们在冥冥之中躲过了洞中大劫,与死神擦肩而过。扳指头一算,这是40多条人命啊。
抢险,在鹅毛大雪之中进行。
铁道部副部长卢春房,湖北省副省长阮成发,宜万铁路常务副总指挥朱鹏飞,恩施州和利川市政府及铁十一局诸首脑,还有全线各局所属的抢险队、搜救队、医疗队、消防队,大批人马快速集结于马鹿箐事故现场。一方面,要用百分之百的努力救人救命;另一方面,还要探索这神秘大山的隐形规律,进而掌握规律,挽救耗资巨大的隧道。此类抢险与救灾,是一个复杂而又艰巨的系统工程,短则需要三五个月,长则耗时一年多,才能初战见效。其抢险方案与其他工程抢险完全不同,实无先例可循。制定方案之决策,与一场大赌博十分相似。说救人,人在泥石深处,见到尸骨只能是很久以后。
这一次,先是组织大规模抽水。奋战100多个小时,好不容易把水抽得退下去400米。忽然,一阵强烈气流,一阵老虎般呼啸,搅动15分钟,又有几万立方米的突水猛然间涌满隧道,水位重新推进400米,一切回到了原始状态。更有抢险中出现水越抽越多的现象,让指挥者们简直难以置信。马鹿箐群山承雨面积大至47平方公里,整个山体就像海绵一样往里吸水,哪里抽得过来?实际情况就是如此,洞口往外抽水泄水,群山往里补水灌水,机器抽得慢,地表灌得快,洞中水位反而升高。
要想新办法。抢险总指挥赵广发和专家们多次论证,得出结论是:抢险的关键在于彻底隔断水源,必须在隧道平导部位制造止水塞。
那么,数千米深洞黑黝黝,谁知道从哪里隔断水源?从哪里实施导水或者止水?多么恐怖啊——要首先入洞摸清水源何在,抢险方案才能实施。
为了准确摸清洞中恶水之源,铁十一局五公司组成探洞敢死队。读者们请注意,此刻进洞,险情频发,极端危险,却又不能等待,两支敢死队只能豁出命去干。谁来担任敢死队长?不是别人,正是马鹿箐工程两位最高指挥长。一位是五公司董事长刘华军,一位是五公司总经理雷位冰。出了这么大事故,11位好兄弟惨死洞中,刘华军和雷位冰无比内疚沉痛,深感责任重大。眼下,只有自己挺身而出,亲自担任敢死队长,亲自深入到最危险的地方——要死我先死,去探明恶水之源!
宜万工程跟一场战争没有什么两样。不这么干不行,除非你废弃这座隧道,等于你放弃掉宜万工程。
洞中水情摸清以后,接下来的抢险战斗,其艰难更是我们闻所未闻:阻隔山水之源,必须从山体外部的高峰顶上,向下打孔钻洞265米,自上而下灌注大量水泥浆体,使之凝结成一个大立柱,从而在隧道与入水口之间,形成天柱般的止水塞。同时,要在隧道内部,对好几个关键的横向通道实施钢墙封堵,上下一起浇注混凝土,与天柱连成一大片,最终挡住来洪,抽干或者导出积水,重现残破隧道,实施开挖。
最可叹,要想从高山外部向下钻孔注浆,又必须在悬崖峭壁上开辟一条施工道路。为此,五公司副总经理李兵、施工队长付朝明,率领200多名铁汉,啃着结冰的饭菜,昼夜开山修路。这是一条长达10公里的攀山通道,李兵他们一口气苦干了27昼夜!然后,钻机上了山,成千上万吨的水泥上了山,注浆工程得以实施。
洞内水域,钢槽钢板钢体墙,又封墙又注浆,同时抓紧施工。
这一切,比煤矿井下透水抢险,施工技术复杂多了,工程总量大多了,耗费资金贵多了,占用时间也长多了。读者需要细看一部三维动画专题片,才能把一步步内外结合的抢险方案弄清楚。
半年后,隧道原有的轮廓逐渐恢复出来。6月底,洞中最后一条横道完成封堵。积水越导越少,工人们开始清理大量淤泥。寻找11名死难者尸体的工作也逐日展开。
最先发现了一位死者,名叫胡高情,他被高挂在衬砌台的工车上,手中依然死死地抓牢了一件固定钢杆。在移开他的身体时,人们不得不掰断了他的手掌。
10月份,又陆续找到8位死难者,其中一人静静地趴在挖掘机操作台上。突水暴发时,这位工人正在工作着。生命的最后时刻,结束在工车岗位上。
最后找到两位死难者,令人最不忍叙述。他们还是孩子,他们是两位充满着理想的大学生。一位杨富荣,一位刘宁宁,都只有20多岁。两人一起从渭南铁道职业技术学院毕业,又一起来到了铁路工地。学子风华正茂,头天晚上还在一起喝酒,举杯回忆校园里种种趣事。他们或者共同怀念恩师;或者分别相思女友;或者筹划着铁路修成后,相约到哪里去观光游历;或者匆匆回家,去陪伴亲爱的妈妈,向老爸汇报工作……
现在,他们静静地躺在泥洞深处,已经变成了两堆白森森的骨头。
那天早晨,刘宁宁有些感冒,小杨把小刘从床上拉起来,二人说说笑笑,相跟着进入隧道,去查看主巷侧旁避车洞的开掘进度。
英才此去,竟成异乡亡灵。
马鹿箐又夺走五条生命
马鹿箐隧道,夺走众多宝贵生命,造成数千万元经济损失,可谓面目狰狞,穷凶极恶。
2006年深冬,人们在隧道停工一年后,好不容易清理了事故现场。我们不知道,重新开工后,这恶魔还会继续作孽吗?还会照样吃人吗?
是的,马鹿箐隧道还将继续带给我们巨大痛苦。
自上次突泥突水之后,宜万铁路总指挥部几位正副指挥——张梅、朱鹏飞、何志军,针对马鹿箐隧道山体积水险情,多次与具体施工诸指挥一道,细密研究对应方案。他们在山上打造了多个水文地质观测孔,不间断地对水量、水质、水色、水压和雨量进行密切观测。特别是重点地段,每小时都要取样分析,情况稍有异常,马上调人出洞。光这样做还不够,对山水采取一般的止塞办法也远远不够。他们既要封堵,还要泄导,才能一定程度地保障安全施工。
如此这般,两级指挥部分四期打开山体溶腔,要在复工之前,首先对大山肚子里的高压积水实施爆破降压排放,主动消除隐患。
那是2008年3月31日,由宜万总指挥部张梅、何志军两位老总坐镇,施工队再度爆破打开一座诡异溶腔,实施又一次泄水方案。在爆破导水3天之内,人员不得进入隧道,严防意外事故发生。
痛快!本期爆破泄水居然达到716万立方米,主溶腔水位水压明显下降。山水从人工打凿的泄水洞流向大峡谷。物质不灭啊!这些山水只要善加利用,就是珍稀资源。
3天以后,泄水洞的洪流变成了小溪,不再大量出水了。
近来连降大雨。马鹿箐隧道指挥部得到预报,为防不测,即在大雨24小时之前启动应急预案,并在8小时之前下达停止作业指令,通知洞内人员全部撤出。按常理说,应该放下心来了。
同年4月11日17时05分,洞底深处,水魔突然暴跳作乱,肆无忌惮地向人类发起疯狂进攻。当时,宜万铁路副总指挥何志军和中铁十一局项目指挥长们,正在洞口安全监控室观测。从显示器的屏幕上,可以看到洞内探头自动拍摄的情景。只见大水奔突,周边无人,泄水洞掌子面的石壁一瞬间被击溃,大量突泥突水喷涌而出,洪涛激浪很快将摄像镜头冲坏,一切都看不清楚了。20分钟后,泥水冲过将近5公里既成隧道,恶吐而出,每秒水量143立方米,每小时达到52万立方米。这时,大家都以为洞中无人,所以何志军和几个老总还兴奋地说:这下可好了,存水突出来了,好办多了。
一转眼,竟然有员工从洞口狂奔出来!他还活着,他大声疾呼:里头还有人啊!
所有老总,一下子就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