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后面的话,他无以为继。爱她又能怎样,他不能以她为妻,他不能给她任何承诺,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是她的毒。他们的相识本就是一场豪赌,规则叫做没有爱。
珊在他怀里沉默着,许久才抬起头来,凄然一笑:“对不起。”
她的唇艳红得诡异,隐隐有血腥的气息,冷青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居然是血迹。他下意识地想擦,突然眼前光线一暗,是楼筱阁。他依旧是第一次相见的那样,温和地看着他们,只是手中似乎还拿了什么东西。
他没有思索,松臂,上前,想将珊护在身后。但不等他抖出匕首,珊却突然束起他的手,踮起脚来,轻轻地吻上他的唇。
他再也动弹不得,因为她的吻是爱,也是毒。
化药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僵硬,连她手心传来的点点温热都在消失,他知道这是因为她血中的毒。他徒劳地睁大着双眼,任珊将自己扶到椅上,看她将耳边璎珞取下,浸入她调制好的毒中。那璎珞通体血红,一入毒中却沸水样翻腾,最后化为白沫。
“最极致的毒其实一直在我身边,只是我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用在自己身上。”珊似乎没有看到楼筱阁,只是有些感慨地望着那梦境一样消逝的璎珞,似乎告别了多年来的羁绊,轻松却有些不舍。
以身化药,各得解脱,毒经最末几个字猛然闯进他的脑海。“珊——”他忽然明白她要做什么,急切间竟发出了声,却在毒性发作下再说不出一个字。
珊白晳的手指轻轻搅着毒液,三分不舍,三分欣然,掩藏在四分淡漠之下:“嫂子把这璎珞给我的时候说过,这毒只能为一个人而用,我还以为从来没有用到的一日。”
她静静走到他面前,第一次露出清澈得看得到心意的微笑:“谢谢你,冷青。”
然后她轻盈地纵身入毒,没有给他任何挽留的机会。或者说,从救他,到制毒,到复仇,到现在的计划,她始终都操纵着一切,不给他任何决定的权力。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安然合眼,笑意盈然。
因果
他再醒来已经是数日之后,身不知在何处,只有楼筱阁留下的厚厚书信。他这才知道,原来谢之戈的死确实是楼筱阁下手,却也是他自己的计划。
毒宗之毒,本就是以命换命,谢之戈名声虽响,却是修习得越深便越无法摆脱反噬,日受煎熬。而观海身为他同门师妹,受此影响也渐渐显现,他这才明白毒门之中为什么从来无人能得善终。
可毒门之主早就破了大成之限却无异状,虽然也已故去却是寿终正寝,这让他们判定这毒必然有法可解。所以一代用毒名家谢止戈却禁止珊学毒,自己则与观海日日钻研毒经,只望能寻得破解之法。不想终于明白,却是无言相对。
以身化药,各得解脱,此为毒经终结。他们二人苦苦研习数年,终于明白是需要有同为毒宗之人以毒攻毒,以自己的生气为解药相救。两个人,只有一人能活下去。
此法一经探得,谢止戈与观海便默然无语,各自掩卷不提,但不久之后谢之戈却偷偷找到了楼筱阁。
其时楼筱阁在江湖中并无名望,却在一次偶然中救下谢止戈,两人于是成了好友,谢之戈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楼筱阁身有秘术——语为剑,言为灵,但凡开口,必有人伤。所以楼筱阁一直只能孤身一人,无亲无友。只有谢止戈夫妇知道他的秘密,能与他用纸笔交谈一二,因此他与他们二人也甚是交心。
就是那时谢止戈想到了他,把自己的一切计划都和盘托出,希望楼筱阁能助他一臂之力。他自知中毒太深,大限将到,请楼筱阁相助以身制药,希望能换得心爱之人的性命。楼筱阁沉默着答应,却不想观海亦是用情至深的女子,竟弃了解药交给珊,决然自尽相随。
于是就有了珊看到的那一幕。只因楼筱阁不能开口说话,珊视他为敌,若非刺杀决不给他书写的机会,事后又遁走无形,他始终没能向她解释。那一日他终于找到他们,他知道一切都将终结。
在信的最后,楼筱阁写道:“那一天我看到你挡在她身前,她满眼的焦急,再无一分仇恨,我就知道这仇恨终将止歇。”
未央
楼筱阁的的墨迹刚劲有力,直欲透出纸面,冷青知道这是他郁积了多年的不甘。但他无暇四顾,急切地推开房门,正看到远处楼筱阁抱着珊缓缓行来的身影。
“珊!”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全然丧失了平日的冷静和沉默。她以身化药,所以他才能存活至今,可是她……她岂不是……
直冲到楼筱阁面前,他才看清珊紧闭着双眼,却显然还有生气,不由得又惊又喜。楼筱阁淡淡地一笑,将另一封信交到他手中。
“璎珞为止戈之生气,有其相解,性命无碍,但能否醒来仍是天命……”冷青一字一字地念出来,声音竟紧张得嘶哑。终于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惊喜地抬起头,正对上楼筱阁探询的目光。
他知道他是在问自己的打算,急切地接过珊,才发现她轻盈得好似没有重量:“既然毒性减退了,我的血也有毒,以毒攻毒,总有一日可以化解。”
对方无奈摇头,指了指天命两个字,冷青不假思索,坚决道:“她一日不醒,我就等她一日。一世不醒……”
他顿了顿,坚决的神色温柔起来。他终于明白那一日珊为什么不肯对楼筱阁动手。她那时候还不知道真相,却出是见识过楼筱阁的出手的,她知道如果真的相拼,就算能伤得了他,冷青也必将死在楼筱阁的手下。
不知从何时起,她在意的事物,从仇恨换成了他。
“她一世不醒,”冷青抱紧手中的人,好像抱住了这全天下,“我就等她一世。”
楼筱阁有些震动,又似是想起了什么,神色黯了黯,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冷青看着他的表情,心生感触,轻声道:“她必是感激你的,何必强求。”
是什么样的信任能让谢止戈把性命交之于他,是什么样的情能让他不惜背下杀友的罪名,经历了这么多,冷青早已想得透彻。可惜观海竟是那般干脆地回绝了他,用她自己的生命。
她和珊的决绝何其相似,但幸运的是,观海的决绝,却换来了他与她一生的相守。
楼筱阁微微点头,有些释然,却也有些惘然。他看着珊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庞,沉重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冷青知道他的意思,只是他再也不会放手。有些人,即使再爱也只能放弃,因为没结局,就像楼筱阁与观海。而有些人,希望再小也不会放手,因为有爱的存在。
比如他与珊。
毒之殇,情未央。
含苞
起稿、过稿、勾线、分水、施釉……时不时望向眼前亭亭玉立的众多盛装女子一眼,土窑前的青衫男子心无旁鹜地绘着手中素坯,仿佛那块泥土便是他的全部世界。那些女子一般的容貌端丽、衣饰华贵,紧紧挽起的簪花髻上多是斜斜插上几支牡丹簪,望向男子的双眸中盛满了诉不清的期盼。
从日出到日落,自黎明至黄昏,窑前女子的身影来了又换,青衫男子望向素坯的眼神却依然一如既往的专注。不觉已是七日七夜过去,男子终于放下手中白坯,坯上钴蓝的盛开牡丹引得众人竞相赞叹,他明亮如星的双眸却显出丝丝厌倦。
他淡淡道,在下失礼,但众位姑娘无一人可当牡丹之名。
围观者无趣散去,些许失落,些许好奇,却无人敢质疑他的论断。
玉天青,御用瓷师,年纪轻轻便夺了天下第一瓷师的名号,羡煞众人。此次出京城至景德镇,只是为寻美似牡丹的女子,将那神韵融入瓶身描绘的牡丹,烧出惊绝天下的青花瓷。
然在景德镇住下已近一月,访遍景德各处闺中女子,却无一人合他心中之意。曾有人问他为何独在景德镇上选牡丹女子,他只淡淡道了一句,牡丹在这里。
不解之下更是好奇,便有好事者终日观望,看他何日寻得牡丹。
放下素坯,瓶底的烟雨二字飘逸无尘,玉天青素来沉静的双眸中映出迷乱的夜色。三个月……只有三个月,他要如何才能寻得那如花的女子?
那一瞬,他几乎要动摇。
艳冠群芳的牡丹,岂会在意这世俗的虚名。
忽然间身旁一缕檀香漾起,玉天青恍然回首,却见一袭白衣盈盈从身侧掠过,直入街角的一座红楼。他也不假思索地随了过去,站在楼外,却看清了那是烟花女子的住处,不由迟疑。
高洁如牡丹的女子,会在此处吗?
帘外芭蕉忽然微微摇晃,雨水毫无预兆地落下,将它宽阔的叶子洗刷得青翠欲滴。冰凉的雨水打落面颊,玉天青握住已染了铜绿的门环,仰起首望着漆黑的夜空,似忆起了往昔,喃喃道,天青终要等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