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帮上她,他也偷偷看过那本毒经,却不想在入毒之法的详解之后看到一句附注:大成之日,阴阳相衡,杀身取血,是为极毒。
珊一直不曾说过大成后会怎样,报仇后又要怎样,待看过此书,他已明白缘由。
又能如何。从在摇晃的马车里,他斜斜依着她同样瘦弱的身体,已是心满意足。
连赶了两昼夜的路,便是珊也有些支持不住,更不用说本已虚弱至极的冷青。好容易到了城里,她拖着他扔到床上便要出门去找药,却在刚刚跨出房门的那一瞬,发出压抑的低呼。
冷青虽然昏昏沉沉,耳边却无时无刻不听着她的声音。听到她这一声失常,顿时明白,没有谁能令她失态至此,除非……是他。
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扎起来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将她掩在身后。左手挟出匕首一划,右腕上的血顿时汩汩流下。这是他的血,她的毒,他们的武器。
这一幕,他不知道已在心中设想过多少次,只希望能助她成功。然而珊却似失了向来的冷静,只是微微颤抖着,丝毫不动。
他不明就里,但依然坚定地将她护住,目光狠狠刺向眼前的男子,声音虚弱而坚定。
“楼筱阁,是你。”
罢手
他从来没有见过楼筱阁,这个让珊恨之入骨的男子。但他深知是他让珊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兄嫂,世界上唯有这个人,才能让珊心心念念。所以当他挡在珊面前时,他并没有出手,而是有些好奇地打量起他。
他只是武器而已,珊的武器。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希望珊能像对楼筱阁一般记住他,即使那是被恨着的。
这于他已是一种奢望。
楼筱阁只是静静地站在他的对面,晚风吹起他的衣角,低低地飞扬,没有丝毫凌厉之意,只是一味的温和。冷青细细看着他的眼神,却读不出任何心思,不由一怔,轻轻扯了扯身后珊的衣襟:“动手?”
珊并不说话,缓缓将他的手拨开,手指冷如冰。与她靠得太近,他能感觉到她强抑着自己的呼吸,迟疑着,抉择着。他不由得回过头看她,看她眼中大片的迷茫与挣扎,许久,转为清明。
蓦地,布帛撕裂声响起,接着手腕上一阵温暖,是她在为他包扎。冷青愣住,僵硬着身子不敢移动,楼筱阁却自苦一笑,竟就这样转身走了。
自始至终他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淡然而无奈地笑着。那背影潇洒而落寞,却没有丝毫防备,竟是全然的信任。冷青终于微微牵动右手,低声问:“为什么?”
珊依旧不答,灵巧地打上最后一个结,突然用力将他推入房中,寒声道:“我去买药。”
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竟惊觉与楼筱阁有几分相似的寂寞,轻声而应。
“我等你。”
三个字轻得似乎要随风飘起,却让她的身形顿了一顿,可惜相隔太远,他看不清。
再会
原本就已经病得体虚,刚刚一番对峙,更让冷青病上加伤,倦意汹涌而至。他强撑着不让自己昏睡过去,只觉得身上寒热交加,忽而严冬忽而酷暑,像是一个噩梦,却又怎么样都无法醒来。
朦胧之中他听到她的声音,无来由地精神一振,清醒了几分。一股热流从口中涌入,顿时驱走了所有的束缚,他睁开眼,看到她手执药碗焦急的样子。
“我没事了。”他强自坐起来,接过她手中的药一口喝下。药极苦,他却甘之如饴。
但终归是久病未治,药效只是一时,他的眩晕依然不退,手一抖差点摔了药碗。珊急忙接过,怔怔看了他好久,生涩说道:“你不要睡。”
她是怕他一睡下就再醒不过来。可本来应该是柔声的安慰,在她口中说出却是五分命令,五分恼意。冷青斜斜倚在枕上,话语不知怎么有些不受控制:“那你说点故事给我听。”
珊大概从来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竟然没有发火,只是表情更加僵硬:“我……不会。”
“那就说说你自己的过去,”冷青也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大胆,他微笑地看着她,“你是有故事的人,不是吗?”
曾记
她久久地沉默了,房中烛火摇晃不定,忽地,噼啪作响。她受惊了一样抬起头,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脆弱。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戒备,凶狠,满心是恨,却无能为力。
她轻声地开始。她说她的哥哥叫谢之戈,她叫谢珊,因为自小失怙,他们二人相依为命。谢之戈师出毒门正宗,年纪轻轻便声名在外,武林中无人不知。快意江湖数年后,他与同门师妹观海相恋成亲,为保安宁,一朝退出江湖,不再涉入武林之事。
珊自小就不离兄长左右,也略微习得毒宗之法,只是谢之戈说习毒伤身,不许她多加深入,她也只能偷偷研习。本以为日子便会这样一无波澜地过下去,却有一天旧友楼筱阁来访,与谢之戈密谈一日,不知为什么不欢而散,离开时连话都不曾对她说一句。
再见就是血海深仇,那几日谢之戈病得蹊跷,连日卧床,连面都不肯让她一见。楼筱阁却似早有准备,直闯进去,毒液四溢,血溅当场。嫂子观海闻声赶到,却不悲伤,那么温柔可敬的女子,未曾一语便横剑自刎,随他而去。
楼筱阁不劝不动,落泪长叹而走。当时珊从外面买药归来,在门外看到了一切。转瞬之间,家破心死,只留下了观海留下的那对璎珞耳饰。
从此她拿了哥哥的毒经日日钻研,天涯海角地找他。可是数次交手,都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不仅说话,连靠近都不能就被他所伤。她逃得迅捷,他却也找不到她,便这样年复一年,她遇到了冷青。
“没有你我杀不了他,”她放下药碗,静静地看着烛火,幽幽的火苗在她眸子里若隐若现,“所以你不要死。”
在那一瞬,冷青其实很想问她为什么刚才不出手,可是多年来的习惯让他终于没有问出口。
他只是她的武器而已,不应该有太多奢望。他沉沉地陷入昏迷,漆黑的梦境,却因有她而温暖。
月满
他没想到会再遇到楼筱阁。
珊说楼筱阁当日并没有出手,一定是身上负伤,所以不会留在城中,更会以为他们早已离开,不会回来找人。他相信她的判断,也就放心地住下养病。只是她日日早出晚归,回来则默默看着他不语,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让他甚是不安。
那一天珊去买些补品,他则分头去买药,不想就在药铺之中看到了他。
当时楼筱阁正在柜台后埋头写着什么,并没有看到他走进来。但冷青甩手挥血的刹那他便反应了过来,皱眉喝道:“你做什么!”
果然是珊追杀了数年都不能正面交手的强敌,冷青还没有见他有动作,自己撒出的毒粉与血就一并被驱了回来。他后跃避开,看到楼筱阁从疑惑转向了然的表情,知道他已经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一击不成,冷青不再恋战,返身就走。楼筱阁急道“且慢”,还抓着纸笔就追了出来。他只听得衣襟风响,劲风袭来,哪里还敢停留。幸好他本来就是名门出身,功底极佳,顺利地远远遁走,直到确认甩掉追踪才重回了客栈。
一进屋他就抓住珊的手:“快收拾东西走!”
珊本来正在出神,看到他回来居然有几分惊喜,但他手上滴下的血马上让她的喜悦转成了冷意:“出事了?”
“刚才看到楼筱阁了,快离开,他应该很快就能想到这里!”这也是冷青不顾危险回来的原因。楼筱阁第一次就是在这里见到他们,如果想到他们还没走,一定还会折返!
珊的手依旧极冷,她缓缓推开他的手,眉间笼上了煞意:“可是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午时了,今天……是十五。”
月满之日,即可大成,冷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熟悉的毒液赫然入目。
她终究还是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他的心突然空落落坠了下去,却只是坠着,始终达不到绝望的底。
毒吻
绝望只是一现即隐,早知有这一天,冷青并没有退缩。他专注地看她的决绝,眉宇间尽是平静:“现在?”
他知道楼筱阁随时可能出现,他们只能一赌,随手扯下外穿的长衫就要入毒。珊突然反手拉住他,笃定地摇头,却不说话。
这一次,她的手是暖的。冷青僵硬地感受着她拉过自己的手,顺衣而上,轻轻抚上自己的眉心。他的目光慌乱地与她相对,怔怔地看着她唇角含笑,耳边艳红的璎珞反射着血一样的光。
时光似乎静止了,他第一次深深地望进她的眼中。她的眸子里没有冷漠,没有恨意。她在笑,眉梢在笑,眼睛在笑,唇边在笑。
冷青突然明白,原来她一直懂得自己,只是那身上的仇压得太紧太重,她没有资格去爱。他第一次把她抱在怀中,坚定的臂膀紧紧环绕:“珊,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