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寒烟本是承天皇朝司命元使义女,一年前被指婚于三皇子莫云天。半年前,司命元使因起兵谋反被处决,在清除其党羽之时,便有元使力主将柳寒烟也一并废黜。但因莫云天一力相护,始终未能下手。如今宫中侍卫遇刺,早就欲将她除之而后快的司战元使便再次提出了将她处刑之事。
面对台下声色俱厉的各位元使,柳寒烟只是微微冷笑,眼中毫无惧意。直到望见匆匆赶来的熟悉身影,神色才起了些许变化。
莫云天。
莫云天纵身跃上议刑台,一把便揽住了柳寒烟,吓得缚住她的侍卫忙放手走开,台下群臣也顿时鸦雀无声。
“侍卫被杀之事还在调查,但他们死时寒烟一直与我在一起。若有人认为我与她是同谋,便请出列议刑。”
清冷却带着无尽压迫感的语音慑住了众人,一时无人再敢出言。莫云天冷笑,携起柳寒烟的手便欲下台,却出其不意地被她挣开。
“寒烟?”
柳寒烟淡定的眸子映出决绝,一字一句道:“既然各位元使信不过我,臣妾愿与三皇子结下血誓,以定民心,请三皇子成全。”
莫云天怔住,连一心想要废黜她的元使们也怔住。
血誓是一种古老的缈疆术法,若柳寒烟对他结下血誓,从此生命便要与他相连,生死由他。此时柳寒烟提出血誓的意义便在于此:若莫云天死,她也不能幸存;但若是她不幸逝去,莫云天却可无恙。做到如此,元使们纵然疑她,也无有力说辞。
莫云天不由暗悔。他是熟知她的高傲心性的,无端让自己这样救了她,她哪里会从。若不是为了证明她自己一人也能脱困,她又何须提出血誓一事?
“根本不必如此……”莫云天眉头紧锁,半晌才能开口,却被群臣打断。
“三皇妃如此深明大义,为万民之福,请三皇子成全!”
议刑台下,霎时便跪了一地的臣子,冷冷的无声的请求,却让莫云天无言以对。
柳寒烟亦冷冷扫视着台下,唇边漾起凄冷的笑意。
雕花铜镜前,卸妆,散发,玉梳从青丝上柔柔滑过。
“寒烟,本来便可以无事收尾,你这又是何苦。”身后传来低低的叹息,竟是秋色。
柳寒烟回过身,端庄的面容上,眉心已多了一枚状如血滴的印记,如红梅落在眉间,平添几分柔媚——那正是血誓的印记。
但她原来清亮的声音却也平添了几分狠厉:“秋色,记住你的身份!”
“是,三皇妃。”秋色虽低眉垂首,语气中却毫无惧意。
“侍卫之死……你怎么看?”蓦地,柳寒烟问道,眼神捉摸不定。
秋色沉思良久,才徐徐道:“没有人可以凭空杀人,除非……语者。”
她的眼神猛然对上柳寒烟的双眸,捕捉到一丝惧意。
“这猜疑,你还对谁说过?”
“三皇子。”
出征
“语者……”大殿中,莫云天同样在喃喃念着这两个字。
他并非不知那传说。语术是可以驭使语物的术法,灵活诡异,变化莫测,比起绝世的缈疆术法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要成为语者却要付出自己的生命。
莫云天的眉紧紧锁起:从那天的情形看来,只能是语者所为,因为即使是缈疆术者也只能将术法附在兵器上伤人!可是语者会是谁?他驭使的语物又是什么?
“夜深了,再不回去殿里侍卫怕是都要急疯了。”
蓦地忆起当时柳寒烟的话语,莫云天心中恍然泛起寒意,但转瞬又摇了摇首:即使是语者,也须以语物伤人,为什么他们会觉察不到?又是为什么,他要杀死那几名无关紧要的侍卫,而不是他和柳寒烟?还有秋色,她为什么要假装昏迷?又为什么要主动对他说出语者的怀疑?
但是无论如何,语者的暗杀委实难防。如果这真的是针对他而发动的暗杀,如果语者的生命真的只有一年……
“只有尽快下手,抢在语者孤注一掷之前!”依然是清亮高傲的语声,柳寒烟。
莫云天抬首微笑:“我知道你从不会让我失望。”
只是半年,承天皇朝便人心惶惶,群臣自危。
五位皇子中,太子与二皇子接连暴毙,三皇子一夜之间重病缠身,四皇子谋士大多不知所踪,他本人也遭遇刺杀重伤在床,只有五皇子还安然无恙。而一向不肯臣服承天皇朝的缈疆探知朝中危机,趁虚而入,仗着已方术者术法莫测,竟在边境大举起兵!
皇帝为内忧外患寝食难安,甚至无暇为爱子逝去悲伤。眼见缈疆敌军势如破竹一路北上,终欲御驾亲征,却被莫云天拦下。
莫云天气色尚佳,但显是大病初愈,说话中气略显不足:“儿臣怎能让父王劳苦,请父王派云天出战!”
皇帝却自迟疑:承天皇朝目前只余三位皇子。四皇子已不成气候,五皇子又事显可疑,他本欲百年之后传位于莫云天。如今此战凶险万分,他怎能让莫云天贸然前去?
然却已有臣子应和,朝中百官跪了一地,久久无人起身。
皇帝一转念,道:“也罢,但你能力尚有限,和旅思同去吧,多听他的意见,小心着些。”
他只望群臣能以为他看重的是旅思,避开些许危机。一语双关,却也不知莫云天听得是否明朗。
那旅思,便是莫云天同父异母的兄弟,五皇子莫旅思。
来日便起了程。望着与莫云天同行的柳寒烟,莫旅思不解:“三哥,为什么让三嫂也随军?战事多险。”
“这半年来你也看到了,宫中亦险。她在身边,我还放心些。”莫云天淡淡道。
柳寒烟不语,眉眼中却掠过冷笑。宫中何险?那所谓的险,却是她与莫云天二人联手制造的。
早便定下了夺取王位的计划,只是不曾实施,而那语者却迫使莫云天下了决心。杀两任皇子,剪除四皇子羽翼,假装重病将怀疑目标转移到五皇子身上……环环相扣,连他们都没有想到计划竟是出奇地顺利。而缈疆战事更给了他们脱出宫廷的机会:战事半年内万难结束,想那语者也难到缈疆对他们下手。与莫旅思一同出征更是早有计划,皇帝纵无此心莫云天也会提议。此时莫旅思已是对王位的唯一威胁,只要在身边,便可随时控制。
只是他和她都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和自己所想相同,也令秋色随军。
与前线军队会合不久便开了战。漫天喊杀声中,剑光耀目,血雨纷飞。莫旅思早已领兵与缈疆军队杀在一起,柳寒烟却依莫云天所言站在后方高台上,俯视着战场杀戮。
身后有了响动,柳寒烟回首,是他。
“你是主帅,不应该在这里吧?”柳寒烟总觉得今日之事有些反常,莫云天的神色也确实在她望向他那一瞬起了变化。
“只是觉得有些事情比战事更重要。”莫云天眼中透出些许悲凉,对她,对战场上的苍生,他猛然抓住她的手,“你在想什么?这么多生命,就要消逝了……”
“这本是我该问的你罢……你是要终止战争,还是消灭缈疆?“柳寒烟的手不知为何冰冷,她本不应是在阵前胆怯的女子。
似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莫云天却一反常态,喃喃地道,“寒烟,你看到那血花没有?在这战争中每一个生命都是那么渺小,但是我却可以掌控这一切!他们是我的手下苍生!我要为王!这样的神一样的地位,你难道不想要吗?”
柳寒烟一震,冷笑,低声道:“只是用他们……试锋吗?”
莫云天却似仍没有在意她的话。狂风忽地漫卷,缈疆特有的带着些许血腥气味的沙迎面扑来。莫云天眼中杀气如潮水缓缓涌起,右手扶上腰间长剑。
他已准备投入这血腥中,卷起更大的风暴!
“小心!”尖利的惊叫却似划破了那血雨腥风,竟是秋色到了他们身后,似是看到了什么危险而呼喊。莫云天神色一紧,却被身旁的柳寒烟狠狠推到一边,几乎跌下高墙!而就在那时,仿佛被利刃划过一样,柳寒烟的左臂上绽开点点血花,但身前却明明没有任何人或兵器!
这分明是语者的术法,难道那语者竟追到了缈疆?
“寒烟!”莫云天一俯身一把将她抱住,长剑出鞘在身侧斜斜划了个半圈,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异物。正惊异间,怀中的柳寒烟却极用力地挣开他:“放开我!”
她的神色,高傲中隐隐透出痛苦。莫云天是了解她的,她从不愿让人看到她失败的样子,即使这一次是为了救他。而且无论这一次是不是语者攻击,很明显那人的目标是自己,自己离开也好,以免寒烟再因自己被伤害。
风一样地掠下台去,莫云天杀入了敌阵中。寒光划过无数生命,血雨纷飞,砍杀中,起手便翻覆了苍生命运。
而台上的柳寒烟则默不作声地包扎好伤口,又神色复杂地盯了秋色半晌,才终于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好想回家,可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