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
那一役,承天军队大获全胜。捷报传入京城,皇上率百官相庆。
而千里之外的营帐中,却是另一番情景。
莫云天与柳寒烟在冷帐中相对而坐,一椅空置,却是为莫旅思而留。秋色在帐中垂手侍立,三人都静默无言,凝视着桌上缈疆送来的议和书。
许久,却不见莫旅思的身影。
也是奇怪,莫旅思与莫云天是一母所出,原本感情甚好,但自那一役后,他却总是借故躲着莫云天,似有什么秘密瞒着他。此次缈疆首领云连波遣人与承天皇朝议和,莫云天约他午时相商,此时已是未时,却仍不见他人影。
久等不来,两人都有些厌烦,命了秋色去催。不多时她回帐,却只带了一盅酒,说是五皇子正与军师分析战况,还要再耽搁一阵子,让她带回这酒请罪。
“明日就要议和了还分析什么战况,真是胡闹。”莫云天苦笑一声,却也无可奈何,自顾自斟了一杯酒便要倒入口中。蓦地,柳寒烟眼中寒光一现,猛然出手击落了他手中酒杯!
“酒色不对,怕是有毒。”柳寒烟神色凝重地盯着地上的酒渍,果见隐隐有白色的结晶!与此同时,莫云天长身而起,已阻住了欲离帐的秋色!
事实已经很明显,在酒中下毒的,不是莫旅思就是秋色!
“寒烟,你去找旅思来对质,要小心!”莫云天快速说道。柳寒烟会意:如若毒是莫旅思所下,见到莫云天无事他们一定会火拼起来!不如自己以秋色没有回帐为由去试探他。
风一般掠出帐去,柳寒烟一会儿便没了踪影。莫云天反而掩上帐门,对秋色道:“旅思现在安全了?”
秋色不回答,迟疑了半晌,反而说道:“危险的人,是你。”
“也是,我差一点就喝下了呢。”莫云天别有深意看了那酒盅一眼。
秋色却毫不理会他的掩饰,而是冷冷道:“你不是根本就没有沾唇吗,早就猜到了吧。”
莫云天愣了一愣,又笑了:“如果她不打落酒杯,你也会做吧?你觉得……”
蓦地话锋一转:“语物……究竟是什么?”
秋色一敛冷漠的目光,似别有深意:“语者术法再高也当有语物可控,但接连这两次出手,真的像无形一般……可惜她当时说的话,我并没有太在意。”
“也许那语物本来就无形呢?”莫云天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都猜想到这个地步了,你怀疑到什么没有?”
“有,但我不能说。”
“为什么?”
“两次攻击你们两人都在一起,也许那语者就是你。”
莫云天神色凝住,正欲开口,帐门突然大开,却是柳寒烟回来了。她气喘微微,显是找寻了好久,急道:“莫旅思不见了!”
“什么!”莫云天假装一惊,也匆忙道,“寒烟,你看住秋色,我去点兵防旅思起兵谋反!”
“快!”柳寒烟立即应下。
可等莫云天离去,柳寒烟却款款在椅上坐了下来,低声喝秋色:“你怎么没有我的命令就动手!还下这么易识的毒!”
秋色也一反作为侍女的谦卑,毫无惧色地接口道:“如果三皇子此时喝下,不正遂了你的心愿吗?明日之战,未必比今日更有把握。”
柳寒烟缓缓摇首,眼中泛起迷茫,却许久也未曾言语。
待莫云天处置完军务已是傍晚,为谨慎起见,他将秋色监禁起来待审。但莫旅思依然不见踪影,柳寒烟不由担心:“云天,明天便要议和,旅思生死未卜,而且情况也不明,你带谁作侍卫?”
缈疆相约,阵前议和,一人一侍而已。
“即使旅思回来我也不敢带他了,你随我去吧。”莫云天淡淡道。
“那我准备一下。”柳寒烟没有丝毫惊讶,转身便走。
“不用了,”莫云天的声音突然生涩起来,“要制住我,用术法比剑更有效。”
柳寒烟一惊:“你……你说什么!”
莫云天依然笑着,只是笑得苦涩:“寒烟,你果然不敢否认。”
“我……”
“从那一役我就已经知道。在开战前,我令秋色为我施下术法,只有术者才能看到我的身形!可是……很不幸啊寒烟,你那么顺利地看到了我。”
柳寒烟没有想到莫云天竟早已试探过她!难怪那一战时他如此反常,只是为了试探她!而她竟然没有看破他的意图!
但她迅速冷静下来,转念一想,反问道:“为什么让秋色为你施术?你知道她也是术者?”
“她不是缈疆派来潜入宫中联络你的人吗?怎么会不是术者?”莫云天反问。
他连这些都知道!
不过,他连这些都知道,却依然任由秋色自由,那一切当是秋色说的了……柳寒烟飞速转念,道:“不错,云天,我确是缈疆人,但是是因战事自小就流落了的!义父怜我无依无靠才收了我做义女,授我承天皇朝的武艺,那些术法只是幼时的传承,我几乎都不会使用!而且我也一直都把自己当作承天皇朝的皇妃,从未以缈疆人自居!”
“那你是说,明日不会在议和时与缈疆首领联手制住我,控制承天皇朝?”
莫云天的语声一点点低下去,可在柳寒烟听来却如同惊雷!他怎么会连这都知晓?
是的,控制承天皇朝,这才是她潜伏在他身边的最终目的!以术法引起本就有叛变之心的司命元使的注意,将她送入宫中,与莫云天成亲;司命元使起兵失败后又与缈疆联络,不惜成为语者迫莫云天提早实行夺位的计划;以血誓取得莫云天信任,杀掉其他继承人,让皇帝有意传位于莫云天;用语术迫莫云天离开京城远赴边疆,并与莫旅思随行,更易于下手;今日已杀了莫旅思,并造成他背叛假象,让莫云天只能选择带她去议和;明日议和时与首领联手制住莫云天,用术法控制他,控制承天皇朝!
虽然有些行险,但这一直是进展顺利的完美计划啊!莫云天怎么会怀疑到自己!哪里出了差错!
帐帘被缓缓掀开,走出的竟是本当被弃在战场死尸中的莫旅思!柳寒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她明明亲手杀了他的,用语术杀了他的!
秋色从莫旅思的身后走同,眼中含着深深的惋惜:“为什么要把自己逼上绝路呢?寒烟,不,风语者!”
柳寒烟突然明白了:“你……你就是……”
“解语人,舞落化。”
云烟
秋色,不,舞落化深深地叹息。世人只知语者驭使的语术无人可阻,却不曾想有语便可解语。语者寻求的是毁灭,毁灭自己,也毁灭他人。解语人寻求的,却是语者的解脱。
解语人可感受到语者的气息。感觉到皇宫中有语者后,她便想方设法成为缈疆接应柳寒烟的侍女秋色,借机接近她,并发现了柳寒烟的异常;为探知更多情况,她向莫云天透露了语者的消息,并告知自己解语人的身份,让他带自己随军;战前用语术助他发现柳寒烟是缈疆人,在柳寒烟欲杀莫旅思时,也是她暗中解语让语术失效;虽然语物的未知让她不敢贸然动手,但如今柳寒烟的计划便要实行,她也无法沉默,终于在救回莫旅思后将一切都告诉了莫云天,并在他的提示下想到了柳寒烟的语物!她在两次攻击时都曾说过同一个字,只是音同义不同让她一时忽略!
“夜深了,再不回去殿里侍卫怕是都要急疯了。”
“只是用他们……试锋吗?”
风。
望着帐中呈扇形将自己包围的三人,柳寒烟突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可笑。她一直引诱着莫云天一步一步走进自己布下的陷阱,她一直以为旁人都只是她语下苍生任由摆布,却从未想过,跌入陷阱的竟会是她自己!
她冷冷笑了,笑得那么高傲,却笑出了泪。
“风语者,如果你不想死后万世孤独,就放弃这个计划,让我为你解语。”舞落化轻盈地走向柳寒烟。
柳寒烟不屑地笑:“枉你身为解语人。为了今天我可以成为风语者,可以结下血誓,可以放弃性命!我怎么会放弃!”
“难道你没有放弃过吗?”舞落化清澈的目光笼罩着她,却似看透了她的一切,“今天在帐中你明明以为自己已经杀了莫旅思,当时帐门未关狂风大作,分明是你故意想要借风杀他,可为什么不曾动手?反而在我端来毒酒时,毫不犹豫地打落了他的酒杯?”
泪在柳寒烟寂寞的面庞上滑落,她始终不敢面对的真心在舞落化淡淡的语声中泛起。她本是一心想毁了承天皇朝的,为此她可以献出自己的一切!可是唯独莫云天,让她犹豫,让她心痛。那一役,莫云天说出要掌控苍生时她本控制不住要用语术杀他,但真的施展出来,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为他挡下!她不曾想到,这一年半的相濡以沫足有改变一切的力量,让她真的爱上了他,为他生,为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