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会输!”信涯话语中隐有的轻视让剪烛不甘心地脱口而出,眼中闪着不服输的光。
信涯轻笑:“剪烛,我猜得到,能让疾风长老舍得把自己的女儿送上战场,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也知道你是风一族竞剑场上的王者,有自傲的理由。可那只是贵族中的竞剑游戏,战场上的残酷无情,不是你一朝一夕可以适应的。何况,你的手上,还没有真正染过血吧?你知道亲手结束一个人的生命是什么样的感受吗?”
不自觉地望向自己洁白如玉的双手,剪烛的脸色再度苍白起来,双眸中映出星光,似有泪水要滑落。
长叹一口气,信涯拍拍她单薄的肩,走入营中:“早点休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开战。记住,如果身处战场,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让自己和战士们活下去。作为统领,你的生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了。”
翌日,晨光只是微现,右翼军中忽地号角齐鸣、杀声漫天!剪烛不知所为何事,披上术服从营中急奔而出,恰与赶来的信涯撞了个满怀。
“别慌!你是统领,慌张会动摇军心!”望出了剪烛的慌乱,信涯的声音低沉有力,两句话便让剪烛静下了心。
快步返回行营,剪烛望着也是疾速赶来的信涯、行默和望仁,轻声道:“怎么回事?”
营外的冲杀之声已经更甚,震着剪烛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信涯看在眼中,不由暗叹一口气:即使受过行军训练,毕竟还是第一次上战场吧?这个样子要怎么带兵?
“火一族军队偷袭,被我方前哨发现,正布阵阻挡。现在交战刚刚开始。我方共计三万名战士,火一族兵力稍多,主攻的是我军左翼,分三路包抄。目前左翼约八千人已被包围,中路和右翼二师正在救援。”行默铺开战略图,简短地汇报了战况。
剪烛倒是比想像中要冷静果断得多,微一沉吟,即道:“我和信涯率三千人为左翼一师解围,行默、望仁分率中路和右翼二师合围敌军,从我们打开的缺口处夹击!有异议吗?”
三人均示同意,剪烛便率先掠出行营,纵身跃上交战所用的使骑。信涯紧随其后,两骑同时展翼飞天!信涯拔刀指天而呼:“中路第三旅随我杀敌!”
两骑纯白的圣兽在空中疾行。右翼军也是身经百战,战而不乱,应着信涯的命令,顿时几千名战士从激战中返身追随信涯而去!眼看快到敌军的包围处,剪烛一对霜剑也已在手,然却微微颤动着,迟迟没有出鞘:那毕竟是千军万马啊,浩大的气势、惨烈的厮杀……那样的残酷又怎么能和平时的竞剑相比?
信涯觉察到了剪烛的不安,厉声道:“剪烛,全军将士都在看着你,出剑!”
剪烛有些失措地望了信涯一眼,那种彷徨无助让他心中竟然一震!但剪烛终是一言未发,惨白着脸色,猛地俯身冲入敌军,剑光飞霜一样在乱军中闪过,霎时间血光漫天!
“杀啊!”正统领杀敌的英姿让全军士气为之一震,原本被围困的左翼与前来救援的战士们里应外合,形势顿时逆转!
信涯也随着剪烛的身影杀入军中,冲锋陷阵对他而言自是寻常已极。可是一种莫名的怆然却在心头拂过:一旦手中染上血,这个女子,便再也无法回头。
刀锋掠处,血雨纷飞,眼见右翼三师已经胜利在望!信涯一刀斩下,欲与行默合围,却忽然望见了剪烛挥剑的身影。
火一族军服为火红,风一族为淡青,剪烛浅黛色的术服在乱军中便显得分外刺眼。在军中往复冲杀着,剪烛纯白中沾染着斑斑血色的长发在空中乱舞,座下一色纯白的使骑也已染成血色!虽然只是一掠而过,信涯却已然呆住:明明是她在杀敌,可她刺出的每一剑都那么无助和绝望!明明是飞霜一样的短剑划过无数生命,可在别人眼中映出的,却只有一个初入战场的女子的无助侧影!信涯知道那种亲手终结他人生命的痛,何况剪烛她是第一次、上百条性命……
就在信涯那一分神间,火红色竟突然铺天盖地地蔓延过来!信涯猛然警醒:“有伏兵!向西北角撤军!”
西北角是右翼三师事先构筑的营地,只要能到达营地,凭着那么坚固的工事,火一族绝对无法攻破。
见三师在行默和望仁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后撤,信涯松了口气,也欲随军退走。但听行默一声惊呼:“剪烛怎么还不退走!”
剪烛没有脱出身?信涯一惊,未及多想,竟又返身扑入汹涌而来的火一族军中!好容易杀到那个浅黛的身影身侧,信涯看到剪烛正护着几个伤重已无力冲出的风一族战士死战,使骑已倒在一旁,而火一族的伏兵正疯狂地涌上来!
“走啊!你救不了他们了!”信涯一把强抱起挥剑近乎机械的剪烛,一脚踏上一柄军刀,迅速念动灵咒——他白级的灵力足以让他御使武器作为座骑冲出敌军的包围——习惯性地砍杀着敌人,飞剑载着二人瞬间疾驰至风一族军中!望见两位统领平安归来,军中一片欢呼!
信涯舒了口气,将怀中的剪烛放下。望着她已有雾气升起的眼眸,信涯苦笑着问自己:怎么会一听到她有难就不由自主地冲了过去?
或许,是她那一种和自己相似的无助,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保护吧?
然而犹豫了半晌,信涯只是冷漠地问出了一句:“受伤了?”
剪烛摇首,轻声道:“那些人……我没救得了他们。”
“你救不了所有的人,”信涯没有在意,“没受伤就快去巡视,振作下士气!”
剪烛应声点着头,神情却依然恍惚,轻轻拭去剑上的血迹,原本如玉的手上再也不复昔日的纯洁。许久,她终于开口,声音仍是那样的清澈空灵:“我手上……染血了……”
一语未毕,终于泪如雨下。
夜。
晶莹剔透的紫晶地面上,溪水在浅槽中缓缓流淌。剪烛和着术服全身都浸以溪水中,身体冰冷,心也冰冷。
“你在做什么?是议事时间了。”信涯不知何时出现,声音刻意地冷漠。
剪烛浅碧色的双眸应上信涯的严厉目光,又慌忙转开,不敢再视。这一次,她的眼中没有泪水,只听见她仿佛梦呓一样的声音:“血……全是血……我想把血洗净……我的身上、手上……都是血……”
信涯的心猛地一酸,但他仍然控制住了自己,暗中狠下心,一把抓住她的术服,狠狠地将她摔在紫晶地面上!
“站起来,剪烛!全军的性命都在你手上,你有什么权利为自己感伤!现在你的命不是自己的!马上更衣,去行营!不用再洗,血早就洗不净了!”
厉声喝着,望着剪烛无助的眼神,信涯心中也有一丝不忍。可是他知道,不管是什么原因让长老会做出一这个决定,既然已经接任,剪烛就再没有退路。为了让她能在战场上生存下去,现在必须对她残忍!
望着一脸凌厉的信涯,剪烛的眼神终于不再退缩,许久,也渐由失措变为坚定。慨然起身,她一把甩下湿透的披风,飞身向她的幻营掠去。
信涯微微舒了口气,露出一丝笑意:幸好,是个坚强的女子呢……
议事营中,剪烛与三位副统领围在战略图,低声商议着下一步的作战计划。商议的过程中,信涯惊异地发现,她的作战思路不但不似新手般不成熟,反而完美得无懈可击。而且不知为什么,她的思路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就这么决定。”剪烛收拢战略图,“各位还有什么提议?”
三位副统领都摇首。这一次的战斗和方才议事时剪烛的表现,虽不能令他们完全心悦诚服,却也使他们收起了开始时的轻视之心。当然,行默和望仁自是不知信涯与剪烛之间的事情。
本以为议事会至此结束,剪烛却出人意料地证据倏然冰冷:“既然各位不愿开口,我就直说了。此次作战我方行动似全在对方意料之中,和我调查各位将领的情况完全相符,尤其是此次伏兵的埋伏,若是事先不知我军行动,难以料想连兵力都分派得分毫不差!”
信涯三人相对无言。“军中有密探”,本就是他们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但是谁都没有如此直截了当地提出过。此时剪烛出言,营中的气氛顿时凝固一般:他们今日临时决定作战方案,虽然不排除密探偷听的可能——
“我们三个人之中极有可能有密探,是这个意思吗?”行默面无表情地道。
剪烛不语,默认。
信涯却冷冷插口道:“不是三个人,是四个。”
剪烛眉头一皱,冷然扫过信涯一眼,缓缓道:“不错,我们四个有中,有密探的可能性极高。无论是谁,如不铲除,右翼三师迟早会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