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并不复杂,即使突袭不成,快意楼的实力也是占到上风。可是……
为什么冷红袖会知晓这密谈计划?秋挽情如此精明的人,怎会不防着连续几日形迹可疑的她?她又怎会知道秋疏桐在快意楼手上?
何长夏追问这些疑点,可不知为何,口中竟问出了这一句:“你为什么要亲手杀秋疏桐?”
“因爱生恨”四个字,好像确确实实在他脑中生了根,让他忍不住想一探究竟。为了亲手杀他,她不惜背叛径溪阁,这究竟,是怎样刻骨的恨?
冷红袖神色一动,却只是沉默,半晌才淡淡反问道:“二楼主,你是为何入江湖?”
何长夏一怔,心下一阵恍惚,轻轻道:“原因不重要,一步江湖,便无尽期。”
冷红袖略略诧异地抬了抬眼,几分涩然:“不错,踏入江湖便身不由己。很多事情一旦发生,就再也无法挽回……”
说着,她的眼中,竟再度盈了泪。何长夏何尝不懂这样的心境,眼前女子让他有了知己的感觉,他情不自禁地轻道一声:“红袖……”
冷红袖一震,马上恢复了冷漠的神色:“二楼主,叫我冷堂主。”
“抱歉,失言了。”何长夏一抱拳,心下却是说不出的落寞。
在她的心中,有谁才可以没有丝毫距离地,唤她一声红袖?
计划实施的前一夜,他与冷红袖一起,把所有细节都一一议定,这才终于安下心来。然,沏茶归来,他连唤了几声“冷堂主”,却都没有回应。愕然回首才发现,连续几夜不曾合眼的她终于抵不过困倦,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何长夏微微笑起来,望着她只有在睡梦中才不显冰冷的容颜,情不自禁地想,真正的她,当是个温婉的女子罢?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而不是孤身一人闯荡江湖,在腥风血雨中,独自饮泪。
她若是微笑起来,定如阳光满堂。
只可惜,她却始终如冰山一般,眼中的冰冷,竟不曾融化过。除了,那一日。
那一日她手抚生死忆落泪,是忆起了哪段伤心事?会不会是秋疏桐?一想到她的泪,他就会思绪繁杂起来。何长夏无奈地摇首,解下披风给梦中的她披上。
至少,让她有个温暖的梦境罢。
不想,披风只刚刚触到她,她就一跃而起,剑一瞬间便出了鞘!何长夏急忙闪避,待她看清停手,披风上已是多了几个洞。
何长夏望望她,再望望手中的无辜衣物,苦笑道:“冷堂主,你的防备心也太重了些,快意楼既与你合作,又怎会伤你。”
冷红袖收剑入鞘,望着他手中的披风,眼中坚冰有了融化的迹象。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眼中多了几分伤感:“不过是楼主一句话,也能信的?一句承诺,风吹吹,就散了。”
何长夏看着她强忍伤心的冰冷模样,心中怜惜泛起,忍不住脱口道:“冷堂主,你相信我的承诺吗?”
冷红袖一愣,定定地看着他:“你?什么承诺?”
他淡然地笑:“红袖,若是你肯放手,我会护你平安。”
他看得分明,那一瞬间,她眼中分明有泪光浮现。她不可能不明白的,这几日的相处,这几日的回护,眼神相对,心意自知。
只可惜,转瞬间,泪便成冰。她又恢复了她冰冷的神情,漠然道:“不信。”
望着她快步走出房间,何长夏微笑着转身,假装没有看到她拭泪的动作。红袖,这一次,她允许自己,唤她红袖。
正想着,身后轻响,何长夏急转身,是楼主凌云走了进来。他一礼,沉声道:“楼主,长夏想求你一事。”
“放过她?”凌云嘴角牵出高深莫测的笑。
他没有否认,许久,听到凌云不置可否的笑声:“动身吧。”
添香熏得长夏醉
从快意楼到解愿亭有近一天的路程,三人一同出发,一路却只有沉默。何长夏打破沉寂:“冷堂主,你为何一定要杀秋疏桐?”
提起秋疏桐,冷红袖目光一黯。凌云轻喝了一声:“长夏!”
耳边,细微的声音传来:“何楼主,抱歉。”
何长夏苦笑着,不再言语。他看见,她的手紧紧握住生死忆,骨节用力得有些发白。
生死忆,江湖的刀光剑影,当真是生死只在记忆之间……只是,为何能听她倾诉心事的人,不是他?
他悄悄握了握怀中的短剑,刃上有“红袖舞”三个清秀的小字——这是他托楼中的铸剑师所刻。此次计划无论成败,她都将从快意楼离开。至少,留给她一份纪念,也许望着这短剑,她会记起对她有过真心承诺的自己。
哪怕自己只是一段记忆,也是好的。
但望着她严肃的容颜,探着楼主深不可测的目光,他终究还是放了手。
大战在即,不能分心。还是待到分别的时候,再送她吧。
终于到了解愿亭,三人都放轻了脚步,潜到周围的树林中。不过半个时辰,便听得脚步声响,至少有四、五人,虽然纷乱,但却都是细碎但轻盈,显见是高手。
“是他们。”何长夏心道,知道要出手了,便暗自提气,手缓缓握上剑柄。这是他第一次与冷红袖并肩为战,也会是最后一次。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竟有一丝暖意,因为她在身边。
也因此,他并没有注意到,凌云一反常态,敏锐的目光紧紧盯着冷红袖,没有一刻挪移。
脚步声越来越近,那几个人显然已经走入了亭中。何长夏长剑猛地出鞘,与冷红袖一同跃身出去:刚入亭时是径溪阁与浮云殿初次交锋的时刻,是偷袭是最好的时机。出剑的一刹那,何长夏便发出一声长啸,那是召唤潜伏在远处的杀手的暗号!然而待得与亭中人交上手,他的心却蓦地一凉!
进入亭中的只有他一个人!
“何二楼主,失礼了。”身侧的长剑耀目生光,何长夏听见一紫衣女子清冷的声音。恍惚失神中,他望向一击不中,便立即掠来的冷红袖,心如刀割一般:“冷堂主,你设的好局。”
事已至此,他怎么会不明白:冷红袖的情报是假,投靠是假,要诱他与凌云丧命于此才是真!可笑他还为她心痛,可笑他还给她承诺,可笑他还为她求情,求楼主放过她一命!
一切都是假的,她的动容,她的抱歉,甚至,她的泪水。
那轻唤红袖的愿望,望那一场红袖轻舞的祈愿,终是,幻梦一场。
眼睁睁生死忆冷锋直刺,何长夏心中酸楚。然,生死忆却硬生生在他咽喉前顿住,他听见她强自压抑的声音:“疏桐……疏桐在哪里!”
终于对上她含泪的双眸,对上她强自压抑的心情,何长夏霎时明了:那样刻骨的恨,原来,真的是恋。
那样的情,那样的心绪,一如他对她的忆。不想再忆起前几日的那场恶战,他轻轻吐出几个字:“他只能活在你的记忆里。”
极轻的言语,对冷红袖来说,却如同霹雳。
“不,不可能!你骗我!疏桐不会死!”当啷一声,生死忆掉落,冷红袖跌坐在地,再也不见先前那个坚强镇定的她,晶莹的泪水散落地上,一如心碎。
何长夏望着她,不知是悲,是痛。她对秋疏桐情深至此,却不曾有半分心思,放在自己的心上。
径溪阁主秋挽情听得此言,却只冷冷向凌云道:“凌楼主,杀兄之仇,秋挽情今日讨还!”
“哈哈哈……”凌云却蓦地仰天长笑,左手屈指在剑身上轻弹了三声,淡淡说出惊天之言:“径溪阁今日……灭于此!”
荷风吹得红袖舞
伴随着铮然之声的传递,解愿亭四周顿时被众多兵马团团围住!凌云接着道:“秋阁主,此计确实不错,可惜冷红袖的破绽太多,我便将计就计了。”
何长夏惊:原来楼主早就看出冷红袖是假意投靠!确实,他也曾经有过疑惑,可他始终不愿怀疑。她为那一个情字,不惜孤身潜入快意楼复仇。他也为那一个情字,为那红袖轻舞的愿望,不愿看清她的真意。
然而凌云却早已知晓,才会提早布置了兵力,更瞒住了已陷情网的他。
杀气顿起,凌云冷冷望着在场众人,只似看着无力挣扎的猎物。然而奇怪的是,径溪阁中人却没有一丝惊慌,反而连半分动手之意都没有。长久的沉默,让何长夏愈发心惊,握剑的手渐渐用力起来:“秋阁主,你想怎样?”
秋挽情这才不慌不忙开口笑道:“两位楼主好手段,可惜,无论冷堂主还是你们,都只是我手中的一步棋而已。”
“嗯?”凌云眉头皱起,品味着她的话意。
“请看你的伏兵。”
何长夏忍不住回首相望,却在那一瞬间,惊呼出声!那重重兵影,黑紫相间,还哪里有快意楼的青色的影子?心念电转中,他终于明白其中关窍,一切都是布局而已!
秋挽情故意让冷红袖露出破绽,引他们中计,以为径溪阁尽在掌握,从而放松防范,再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才是真正的计中之计,局中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