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夕朝的神色也不易觉察地黯淡下去,他轻轻挣开秋挽情的手:“那你为何还要做我的棋?如此行事,不怕失去一切吗?”
说起原因,秋挽情却笑得凄冷:“没有人给我第二个选择!”
寒夕朝有些怔怔地望着她,却听她续道:“挽情本就一无所有,何谈失去……”
黯然摇首,她也没有再续下去,寒夕朝却懂:如此仓促地接任阁主、又非众望所归,她阁主之位又如何坐得安稳。内忧外患四起,不寻人相助,她一个弱女子又怎么能躲得过这明枪暗箭!秋老阁主的一个决定已经把她推上了悬崖,没有退路的悬崖!
“我明白,”寒夕朝叹息地望着自己修长整洁的手,已数不清沾染了多少血迹,“我们都已无法选择。”
“也不全是如此,”阁中当日的残局仍在,秋挽情执起那关键一子,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道,“阁中人皆是我的棋子,而我却受控于你。可是谁又知道,今日局面是不是我爹一手安排下的?你于我是棋手,又怎知自己不是别人的棋子?人生如棋,又岂是棋子可以看透。”
寒夕朝也若有所悟,细细品味着那一局棋,许久才道:“也许我们是一样的,挽情。”
“嗯,”应了一声,秋挽情却又接着道:“夕朝,其实我也知道,将来有一天,我们会成为敌人!”
“挽……挽情?”寒夕朝显出了一丝震惊,却似乎忘记了否认。
她觉察到了什么?
但秋挽情似乎什么也没有觉察到,依然淡淡地、用她清柔的声音道:“可是在那之前,还是让我们信任彼此吧。”
残棋
决战之日转眼即到,秋挽情镇定如常,也使阁中诸人都稍稍宽下了心。无人敢置疑寒夕朝的武功,相较之下,冷红袖不过盈盈十七,又是女子,是以武林中都认为径溪阁必胜。倒是有人怀疑冷红袖有诈,但始终未找出破绽,也只有静观其变。
比武之日清晨,径溪阁上武林人士便往来不绝,秋挽情亲自相迎。不觉已到辰时三刻,忽听有人来报:“沉沦寨大当家冷红袖拜山!”
全场在刹那间悄无声息,只有秋挽情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接着向各处道了谢,才回身悄声问道:“只有她一人?”
“比武只需一人,何需多带人手?”冷红袖却已经大步迈入阁中,素衣素带,手握一泓秋水,说不出的英气逼人。
“恭迎冷寨主,”秋挽情一袭紫衣盈盈上前,“时间尚早,冷寨主是要即刻动手呢,还是暂且歇息?”
冷红袖刚要答言,寒夕朝却起身道:“既定午时,便依约吧。秋阁主,我有话对你说。”
秋挽情有些意外,但依然道:“那便进内室说吧。”
“不!”寒夕朝朗声道,“寒夕朝欲在天下武林同道前,求秋阁主一事!”
比武前竟会生出这等变故,众人皆是一惊!秋挽情紧紧抿了抿唇,脸色有几分苍白,但依然镇定:“寒公子请讲!”
寒夕朝字字坚决:“若寒夕朝有幸在此一战获胜,望能娶秋阁主为妻!”
在场之人全都愣住,许久,径溪阁竟爆发出欢呼声!寒夕朝此举分明就是求亲!秋挽情只要应下来,径溪阁只怕当晚便要举阁相庆!
秋挽情却显得不知所措起来,许久,竟是凄然一笑:“多谢寒公子,挽情应下了。”
周围的人一阵错愕:本是件喜事,为何却应得这等勉强?然看着她的面容,寒夕朝却知道,她已经觉察到什么了。
上前一步,他用只有她才能听得到的声音道:“挽情,相信我。无论我做出什么,我都不想伤害你!”
秋挽情亦轻声回应:“我也一样。”
忽听午时的钟声敲响!径溪阁堂主在那一时便同声喝道:“时辰到!”
寒夕朝负手握刀,缓缓踏上比武台。清风吹着他竹青色的衣衫,清雅俊逸中自带着一股锐气!
“鸿、鸿影刀!”有识得他武器之人已忍不住惊呼起来!传说当年“幽人剑”在武林中横空出世,无人可挡,唯有这一把刀阻挡得了它的锐利。“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鸿影刀也是因此得名。日后也是因幽人剑与鸿影刀分落径溪、沉沦二山,才引起了两派的纷争。
可是应该处在沉沦山的鸿影刀,怎么会在寒夕朝手中?人们都在议论纷纷,唯有秋挽情冷冷道:“冷红袖寨主,你为何还不上台?”
围观的人这才稍静,却听得冷红袖也冷冷回道:“沉沦寨主确是姓冷,但,不是我!”
清脆而冷漠的话语掷地有声,所有的人都已呆住!
不是她,是谁?
冷红袖早有预料,接着道:“七年前,沉沦寨寨主冷平辞世,传位其弟冷流,令待其子长大成人后再传于他执掌山寨。但少寨主误以为我爹想杀他代之,盗走鸿影刀出走,从此不知去向。自此,沉沦大当家之位便一直空缺,我只是暂理其职,只待少寨主回寨继位!那日我爹辞世前遗言传位大当家,意指并不是我,而是少寨主!他自己也知道!”
猛然揭开了这样一个秘密,无异于平地惊雷!所有的人都转眼看着比武台,心中同时转着同一个念头:那,沉沦寨主岂不就是……
“沉沦寨主冷夕朝拜见秋阁主,请阁主赐招!”
比武台上,自称冷夕朝的沉沦寨主向秋挽情缓缓下拜!
秋挽情的脸色早已惨白如雪,冷夕朝心下怜惜,却又别无他法:他苦心孤诣潜入径溪阁,为的就是这一天!藏身于径溪阁,一步步取得阁主信任……本想在沉沦寨进攻当日便灭了径溪阁,但因没找出幽人剑才暂与冷流交锋,谁知冷寨主却以为他是要寻仇,竟然传位于自己便自尽!他只有与冷红袖议出此计,在损失最小的情况下攻下径溪阁!
没有一条路可以让所有人都幸福,他只有如此选择。
“冷夕朝,老子和你拼了!”蒋堂主怒吼一声,赤手空拳便欲冲上去!
“慢着!”冷红袖长剑一横,“现在沉沦寨已经带兵将径溪山包围,今日不归顺,只怕背信弃义的是径溪阁!不过……也不知明日还有没有径溪阁这个名号!”
径溪阁上下又是一震,短短几句话间便生此数变,径溪阁人心已溃!隐约已听见有人手中刀剑落地之声,蒋堂主更是以首撞地,当众放声大哭!
就在径溪阁的生死关头,忽听一声龙吟,秋挽情竟已从袖中抽出利刃、执剑在手!只见眼前一花,丁香色的人影已在比武台上站定,一刃寒霜直指冷夕朝!
竟然没有人看得清秋挽情用了何种身法,更无人想到她竟身负武功!连径溪阁中人也呆住了,许久,才有人指着她的兵刃脱口惊呼:“幽人剑!”
冷夕朝终于呆住。他想过千百种可能,却从未想过她会隐瞒她会武之事!更未曾想到她袖中竟是他找遍阁中无处寻的幽人剑!
秋挽情的双眸中却是无可名状的哀伤:“我一直希望这不是真的。虽然与父兄演了十几年的戏,虽然一直都在防着你,我还是不忍伤害你……”
“我也知道,将来总有一天,我们会成为敌人!”
直到此时,冷夕朝才明白她一直什么都知道!知道他是潜入阁中的密探,所以才故意隐瞒武功!沉沦寨攻山时她却守在他身边,就是因为她知道谁是径溪最大的敌人,甚至假意信任自己来反攻沉沦!
不,未必是假意……
他与她实在是太相似,明知是敌人却依然信任,用尽心机却不忍伤害对方,所以才看不透彼此的真心!他自以为她是他的棋,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尽在她的掌握。
也许这一局棋,只是在秋老阁主的计划下拼杀,无论结果如何,都没有赢家。
“为什么我想得到的,从来就不从我的掌控……”喃喃自语着,冷夕朝猝然出招!他已经没有退路!
紫衣与青衫交错,幻化成漫天的花雨,让人目驰神迷。幽人剑与鸿影刀在空中比翼划出绝美的弧线,云端漫步、且听风吟、山雨欲来……一招一式在台上挥洒如舞,两人的绝舞凄丽而哀伤,终在血色幻花的那一刻,舞寂,云消……
没有人相信眼前那一幕,被击飞在地的居然是鸿影刀!
但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她武功虽高,却非他的对手。只是在胜负将分的一刹那,她幽幽道:“你若胜,我将死。”
只六字个,便让他住了手。
“我知道你不忍让我死的……”幽人剑的剑尖微颤,仿佛在诉说着千言万语,秋挽情在血色的掩映下愈发清丽脱俗。
她是知道这结局的,因为她已太了解他。
“咳……”冷夕朝支撑良久,终于一口鲜血咳了出来。他强笑着一揖到地,勉力提声道:“冷夕朝战败,今日无话可说!”
“不!我们还有伏兵……”一惊后的冷红袖仍是不甘。
“那也是沉沦必败……”冷夕朝拾起鸿影刀,对秋挽情道,“既是令尊安排,想必两位少阁主已领兵在山下待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