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挽情微微苦笑,没有说话,也不必说什么。
“沉沦寨今日起归顺径溪阁!不过……三年后必来讨还!”冷夕朝掷下一句话,便即告退。
可是,所有人都听得到他喃喃的语声:“挽情,夕朝骗你却不会负你。三年之后,定来迎娶……”
那一日,秋挽情只是寂然转身,任他离去。她没有选择,局面已成残棋,无法回首。
她所珍惜的,从来就无法挽留;他所欲得的,向来就不从掌控。
其实她也非不知,江湖如棋,人生如棋,人人都身不由己。在这变幻无常的棋盘上,以为只手便可翻云覆雨,却不知自己又是谁的棋。珍惜的,无法挽留;欲得的,无从掌控,进退离合更不由自己!一局终了,面对残棋,空留余音。只能感慨一声起手无悔,各开新局,自此,分离……
落雪
京城,长街,茶楼。
已是初春时节,天气却依然寒冷。秋疏桐用长衣隐住腰间长剑,默不作声地在茶楼中独饮。已经守了整整一天,阁中约好接应的人却迟迟没有前来,让他心中不由得暗暗生疑。
日渐西沉,蓦地,北风吹得急起来,秋疏桐微微抬首,却见空中片片雪花飘落。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啊……”触景生情,秋疏烟低声吟着,却忽听茶楼外一片惊乱!
“死人了!死人了!”
“这……这像是快意楼的方坛主啊!”
“不、不关我的事啊!小人不知……小人不……”
声虽嘈杂,各人的话语却是清清楚楚传入了秋疏桐的耳中!方坛主?不正是今天要与他相接应的人吗?
一个纵身跃到门外,秋疏桐一眼望见众人围观下的尸体。不错,正是他所候的方坛主,此刻他已经毫无生气,只见喉间一道极细的血痕,看来是被人一剑封喉!
方坛主的武功不低,是什么人能将他一剑杀死?他们今天的密谈应该无人知晓,是谁跟踪并杀了他?方坛主又是为什么现在才到这里?一瞬之间,秋疏桐心已掠过万重思绪,随即,却又望见尸体旁的一块薄玉!心中一凛,再一扫视四周,一个白色的身影正疾速离开!
莫非是……秋疏桐不及细想,风一般掠过去。只听众人一片惊呼,还没有人看清他的身形,他已将玉拾起,人更早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朦胧月光映照下,细雪纷乱,一白一青两个人影在寂静的巷道中飞速穿梭。秋疏桐一点点逼近着那白色的身影,眼见便可追及,却见那人一个旋身,竟挥手发出数枚暗器!秋疏桐只得出剑疾挡,只一个停顿,那人已翻过一深宅围墙,他不睱思索,也紧追而入!
围墙之后是一大院,那白色的身影竟安然在院中守候!秋疏桐略有些意外,但仍是飞掠过去,横剑逼上了那人的颈:“为什么杀他?你是什么人?”
却不料剑下之人却是双膝一软,险些跌倒。秋疏桐这才看清,那人竟是名衣饰华丽的闺阁弱女!此刻她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半晌,才听得她轻颤的回音:“你……你是什么人……怎么……擅闯洛府……”
“洛府?”秋疏桐微微皱眉:那岂不是当今丞相的府第?他怎么会追到这里?杀手又怎么会和丞相府扯上关系?
但疑惑之中,看着眼前女子惊慌地捏住衣袖的模样,他却也知晓自己是认错了人。只怕那杀手是入了洛府便继续逃逸,而这小姐却因为和那杀手着同色的衣物而让他错认,否则也不会站在此地等他相杀。思及此处,他刚欲收回长剑,却听那女子的声音突然扬起。
“收回你的剑,否则……最多我们同归于尽!”
“你……”秋疏桐一惊低头,看到她的衣袖中闪出一线寒光,顿时明了——她方才捏住衣袖并非是因为害怕,而是为了伺机握住藏在袖中的机簧暗器。而他却因对方是深闺小姐,没有加以防范!
秋疏桐深知机簧暗器的厉害,更不敢撤剑。忽听不远处有人匆匆而来的脚步声,那女子神色一变:“侍卫来了,不想被发现就随我走!”
洛府的侍卫岂是好相与的,秋疏桐也只能听从她的安排,与她一同闪进了屋内,但剑锋仍不离她咽喉。直到听得屋外脚步纷纷而过,才轻轻舒了口气,道:“小姐,非是在下有意冒犯,刚刚实是不得已,请收起暗器。”
那女子微微一笑,竟真的将手中物事扔在了地上:“既如此,也请秋堂主收剑吧。”
秋疏桐自是依言收剑,但仍是一惊:“小姐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不错,他正是江湖中威名远扬的第一大帮派——径溪阁中的二堂主,秋疏桐。
女子的声音依然不疾不徐:“能驾驭快剑生死忆的,岂非只有秋堂主一人?”
秋疏桐望着手中长剑上“生死忆”三个苍劲之字,知晓她是由兵器得知自己身份,更是暗中警惕:寻常闺阁女子,见了兵器惊慌还来不及,哪会有闲暇观察?而且若非江湖中人,又怎能凭兵器便认出自己?莫非这个女子真是方才的杀手?可是那人明明是一身紧衣,他又是紧随在后,应该不可能有时间更换衣服……
正思索间,那女子又已开口:“秋堂主,擅闯洛府虽非死罪,却也对你不利。此次我是知晓你在江湖中的侠名才信任你,更替你解围。但,下不为例,请吧。”
说着,她已背转过身去,竟是下了逐客令。
秋疏桐心有疑惑,哪里便肯走,急忙道:“小姐,在下是为追查一个杀手不小心追至贵府,而且因衣着同色将小姐误认……敢问小姐方才在院中有没有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
“白色的人影?”那女子声音忽地迟疑了一瞬,但仍没有回身,“没有。”
秋疏桐却听出她可能有所隐瞒,情急之下转到她面前:“小姐,那杀手确实是向贵府中逃窜,只怕对您也会不利。暗杀之术,不得不防,请您明言!”
女子本不想再出言,一分神,却看到秋疏桐手中之玉,竟脱口而出:“落雪?”
疑云
一声落雪,让秋疏桐一惊,一喜,又是一疑:“您知道这雪玉?”
江湖中无人不晓,雪状白玉乃是杀手落雪的信物,每杀一人,必在尸体旁留下雪玉为证,这也是秋疏桐如此在意这块玉的原因。但落雪据说早在七年前便已失踪,不知为何今天会再度出现。
“只是听过而已,”那女子说得轻松,神色却隐隐有变,对秋疏桐盈盈一拜,“如若有落雪的消息,可否烦劳秋堂主告知?”
“……好吧。”秋疏桐见她执意不说,也只好作罢。女子唤来她的侍女:“雪儿,送客。”
与她同样一袭白衣的侍女连忙从内室跑出来,大概是习惯了小姐房中的陌生人,也不惊讶,打开房门便引路:“公子请。”
知道她这样做是防止洛府中人起疑,秋疏桐暗暗感激,也敬她处变不惊,心思机敏。然一转身,却突见房中烛火映照下那女子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他心中猛然一颤,知道那是她无法克制的惊惧。
想起她方才受的惊吓,再看看眼前强自镇定的她,秋疏桐心中蓦地泛地怜惜,平添几分歉意。叹息一声,才出了门去。
那侍女直送到门口,与他过了守卫的盘问方才回转。秋疏桐突然想起一事,忙唤住:“对了,你家小姐叫什么名字?”
话一出口才想起官宦人家不比江湖中人没有禁忌,自悔失言。那侍女却不以为意,脆生生答道:“央离,洛央离!”
洛央离……
漫无目的地坐在茶楼之上,秋疏桐眼望窗外落雪,手沾茶水,一笔一画写着那三个字,不自觉地竟过了一天。
此次他到京城,是为了与朝廷中有意的高官接洽,商议径溪阁下一步势力扩张的目标。可是应当与他接洽的方坛主已死,阁中又下指令要他在茶楼中静候,他也只能无奈等待。眼看已近黑夜,他轻叹一声起身欲回客栈。
突然,茶楼内昏黄的烛火摇曳几下,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见到正向外走的秋疏桐,面上露出喜色:“二堂主,可找到您了!”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然而已足以引起店堂中人的注意。秋疏桐暗暗皱眉,却也不便当面斥责那人暴露他身份的大意,只好低声道:“你是谁?”
一边问,一边料想他定是阁中派来接应之人,便一把拉住他衣襟带出茶楼,想和他暗处相商。谁知就在错步出门的那一瞬,若有若无的杀气忽地袭来!秋疏桐反应极快地闪身,然在那一刹那,熟悉的白色身影错身而过,方才还唤他二堂主的那名男子已经无声无息地毙命!
秋疏桐即刻出剑护身!然而那杀手依旧没有对他出手,再次飞速离去,只有另一块熟悉的雪玉落在地上!
“又是你!”秋疏桐又惊又怒,提气便追,却因为忌惮那人的暗器不敢近身,又一次在洛府附近失去他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