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来仍是冒了冷汗,虽然事情过了许多年。后来太子妃用计赶走了太子宫里所有出众的女子,太子亦睁只眼闭只眼,她说她懂,你实际上是在为我报仇。她说你是想立我为后,所以这个位置一直空着,她说你该知道我还没有死,她都能想到何况是你。
我想你一定有想过来找我,因为什么原因你又放弃了,你知道我喜欢平平凡凡的生活,你本是有意成全我。当年在湖边你那样逼我,表现出的自私和没有风度,实际上是想放我幸福。你知道宫廷斗争险恶,我承担不起。原来所有的真相总是在多年之后才被发掘,你在湖边放上那半枝莲花,知道我终究会去取。你仍是,最了解我的那个人。
那么到现在,我沉默的看着面前这个没有丝毫色彩的女子,她心里早已经没有了愁怨没有了恨,她说要我原谅她,她说如果我原谅了她你也就会原谅她。她说我们都不再年轻,那些兜兜转转的情爱逐渐清晰,她说你去找他吧,他一直在等你。可是,我是不是该去找你?
我就站在皇城脚下,我身上穿的是曾经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穿的那件藕荷色衣服,女儿太湖夸我说,娘亲,你看起来比我还美丽。可是你告诉我,我是不是该见你?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牵我的手,到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你跪在我面前,你说只要看着我就会开心,我当时以为你是自私的男子。可现在想来,这是多发自肺腑的一句话,这是只有深爱的人才会说出的话语。爱,就是要让人开心。
可是你知道吗,也许你也正坐在深宫中等我,也许你感应到了我的气息我离你很近很近,你也正等着牵我的手。而我们,已回不到从前,青葱岁月中彼此遥望时的甜蜜,分手时的刻骨铭心都已走远,你与我,已缘散。
我转过身往回走,隐隐听到城楼上你的叹息,希芫,如果有来世,你一定要记得来牵我的手,我死也不会放手。空气中谁的眼泪泛着酸酸的苦涩,我深呼吸,在朦胧中看黎明。
这就是我们曾经发生过的故事,到如今四十年已过去,你积劳成疾。太医们束手无策,遍请天下名医。夫君也已故去,女儿太湖觅得一处好人家将我接过同住,一日她告诉我说母亲,夫君今日早朝回来说皇上想见一位叫希芫的女子,我一想正好与母亲同名,便来告诉您。
原来你终究还是要见我一面才安心,我知道你已时日无多,我知道很多人都留得最后一个心愿撑着到天明,所以我迟迟不敢去看你。我怕你就像我夫君样的握着我的双手闭上眼睛,我害怕见到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子在我面前撒手远去,那我又该依着什么活下去?
我还记得他离开的时候跟我说,希芫,去陪着他吧,哪怕只有一刻也无遗憾,也足够你们一生相守,地久天长永恒不变。我该怎么留下你救活你,或者该怎么先你而去?
我终于还是拿着那半枝莲花站在你面前,你的眼里闪着年轻时热切灿烂的光,你伸出你苍老的手颤微微的握着我,希芫,你终于回来我身边,我一直盼着这一天。我的皇后,你回来了。
我把那半朵莲花放在你床头,宫女在旁边扶着我用丝绢轻轻为我拭泪,皇后娘娘,请您保重玉体。我笑,皇后娘娘?对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如此称呼,想来也是一种讽刺。她现在满腹的伤心泪流只为着床上那个她耗尽半生恋着爱着的老人,在她眼里他不是什么皇帝没有那么高高在上,她只是全身心的爱着他依附着他,即使他们曾经远在天边,她仍为着他的存在而高兴或忧心。他们只是,相互爱着的两个人。
我透过窗口望天空,你知道吗,我总是能穿过云层看到你的身影,从前是,现在是,一直都是。所以你一定要在哪朵云上等我,不管以后前面有什么样的路,我们一起走。
这一天街上的集市很热闹,我编的草鞋很快就卖完了,因为我在鞋的两侧缝了里衬塞了棉花,穿上去很暖和,大家都喜欢。一个小丫头眉飞色舞的叫我,婆婆,过两日再带两双来可好,我从小是穿您的鞋长大的。我抬头,她笑得好灿烂。
我突然的有些晕眩,时光飞回到四十年前你对我微笑的时候,你说若兰你戴上这朵花一定很好看。你手里握着一支漂亮的蝴蝶发簪,阳光照耀在蝴蝶的翅膀上左右摇晃,我深呼吸。那支蝴蝶还在仍然是浅绿的颜色,我的头发仍然那么长盘成松松的髻,只是发丝不再黑亮。我真的不知道,爱情它应该去往何方。
我在家里给那个小女孩做鞋,还是在她那么大的年纪我遇到了你,人人都说两个人的相遇是无能为力的,可是遇见不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它该是美丽的,记忆中的都是美好和开心的痕迹。比如那天小寒,阳光灿烂,你一身戎装斜倚着那棵丁香树,冬日最寒冷的季节里你的笑容让我感觉温暖,你说是否是若兰姑娘,我是前营正抵御倭寇入侵的将士,听闻你的母亲能做一手好的草鞋,我想预定一千双。
你笑开来,看着我手上拿着的未做完的鞋样,抬眼,这是你做的?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我未来的夫君,他要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个懂得疼惜和包容我的温柔如水的男人,他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是他必须是努力的,要有责任心。母亲时常叹气说你父亲在时真是宠坏了你非送你上学堂去读书,这下可好书没读多少你倒是心比天高了,这世上有这样的男子么?
母亲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这样的男人,可是那时候我那样年幼坚持自己的想法不管不顾,让许多人担心。你知道我从来都是这样的性格,你知道我是任性的是要强的是固执的,比如我这么多年来的守候。你那时候看着我手上的鞋微笑,说不如,你来帮我们做吧。
多年后我终于明白你一定是早有预谋,你让我做那一千双鞋子,是故意的。可是我仍然答应了你日夜为你们赶做,因为你说你们是战斗在前线的人,虽然我是个弱女子但是我至少还知道,你们是珍贵的。我会尊敬你们,为你们而骄傲。
你偶尔来看我,带来首付的银两供我们买材料,母亲一直沉默着。我知道爹爹就死在兵乱之中,看我们时常欢声笑语,她焦急忧心。可是故事的发生发展是我们无法掌控的,谁能知道自己以后的命运。比如战火四起之时,如何自保?我对母亲说,我们为你,也是为自己。
那一日你因为我说出的这句话而泪盈满眶,阳光下那滴水珠滑落,掉入风尘里。其实只有母亲知道小女儿家的心事,付出之后会有诸多的借口来掩饰自己的心,你不懂,爱有的时候很没道理,说出口的,只是表像而已。
最近我的身体一直不好,特别是这样咋暖还寒的三月天气,我总在想如果你在的话一定会非常担心,你是疼我的我稍微一下的皱眉你都会心疼。我当然知道有些爱不明说,是因为在心底藏得太深太刻骨,轻意的表明,似乎是亵渎。
那一年的三月你来取鞋,这一千双鞋我与母亲整整做了两个月夜以继日不眠不休,你偶尔见到都会心疼,你说若兰不要太辛苦,你们这样,让我心怀欠疚。我笑,原谅我的心思歹毒其实我一心想要的,就是你这句心怀欠疚。我要让你一直记得我如此努力的付出过,在无力表达自己情感的时候有这样的一个出口,是幸福。
这几日我没有去集市我的身体渐渐差了,有时候半夜会突然从梦中惊醒,梦里我见到你浑身是血的站在我面前你说若兰,我回来了,我哭着想冲上前去拥抱你,你却不见了,如此反复几次让我筋疲力尽。有时候我会在梦里大声叫你的名字,我说将军,你一定要回来,奴家在此等你,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这就是我们曾经发过的誓言,那日你搬了草鞋走,说谢谢若兰姑娘,近日朝廷正与倭寇议和,若成功的话我们就不用战争了。真有那日,伊尘一定邀请姑娘及大娘去军营畅饮,庆祝和平时日的到来。你说男儿一诺千金,若兰姑娘你不收余下草鞋的银两,大忠大义伊尘铭记在心,若有来日,请姑娘成全伊尘的一片真心。
不知为什么我总会想起你说话那一刻的神情,你轻轻握了下我的手,然后转身,眼里有着坚定与神圣的光泽。于是从那一日起我开始期待,只是你不知道母亲有些气急败坏,当年父亲如你样的大义凛然结果战死沙场,我记得的,在我小的时候父亲也有过远大的抱负,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兵但是他坚持让我去学堂,他说若兰你看古时木兰代父从军,还有杨门女将,谁说女子,不如男呢?他说我们家若兰也有着倔强的男儿性格,我不敢让她埋没。这,就是我可敬的父亲。
可是自从父亲离去后母亲伤心欲绝,我们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生活,她教我做鞋做女红,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不再反抗,我乖乖的心静如水,然后遇到了你。将军,我不害怕等待时日的漫长我想我比母亲更坚强,当年我们拜堂成亲时那么匆忙你面露愧意,可是你早知道我与寻常女子不同,我也懂得家国天下的道理。可是在我的心里你就是天下,你知道吗?
我又开始咳嗽了每到这种季节交替之时我总会咳嗽,我撑着这残损的身子眺望着,何时,才会有黎明?
南方天有很重的湿气,只是好在已经阳光灿烂了,我的身子也渐渐好了一些。没上集市的那些日子偶尔有人会来看我,周围的人都对我很好他们为着我如此艰辛的等待而感动。可是你知道吗将军,每个人都在依着自己的意念而活不愿放弃不愿退缩,我应该感谢这场等待,否则我想我撑不到现在的光景。我以为所有的付出都是有回报的,你终究会回来,或者,在某一个地方等我。
你一定还记得那一年的五月,你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军营,你对他们说这是我的妻子,我们正准备成亲。那天晚上军中大帐欢歌笑语,可惜我没有穿红衣。母亲仍然在生我的气她不愿为我做嫁衣,我知道她伤透了心。我生来就是这样倔强的没有人打压我的心性,我知道我愿意随着你走愿意为你一世守候,我跟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面容坚强信誓旦旦,也许是我太认真了,老天便如了我的愿。
等待,就是这样的命定。我想在那个时候我是唯一一个没有穿红色嫁衣没有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出嫁的女子,只有全营的将士作证,只有他们的欢呼和祝福。我孤身一人任你牵着手,相信你口中所说的,幸福。
我还记得那一天阳光灿烂,你穿着我亲手做的草鞋,你说若兰,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不用等我。虽然我们有夫妻之名但你的母亲若不答应,我不会碰你。这样你再回去时仍是自由之身,还可以随意嫁人。你怎么做我都不会怪你,我只是不想你委屈自己。你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