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该从四十年前说起,那时候我容颜美丽,你握我手时面无表情,可是我记得你跟我说,如果重新来过,你会选我。
那半枝莲花缘于那次出游,你不知道我深深的爱着你,你不知道我在仰仗着你呼吸。你手里握着别的女子欢声笑语,我被定格在时空之外,与你毫无关系。
可是,却是我救了你。我冲上前去挡住那支呼啸而来的箭,手里的莲花只剩半朵。那是你随意摘下塞进我手里的礼物,只因那个女子说要吃莲子,你为她取来,贪恋她倾城的美貌。花在我手里,却是讽刺。可是我那么珍惜这份无意识的礼物,即使瘫软在你怀里闭上眼睛,我都不曾放弃。
我记得你大惊失色的眼睛,和我身后悲伤的神情。每一个人都是另一个人的债,我们生来就是为了还债,甚至卑躬曲膝。我被抬进你的宫里,那是我第一次进你的宫,他们叫你太子,我也是。我以前都会这样跟你说,奴婢希芫参见太子。你会轻轻挥手,不必多礼。那时候那个女子坐在你身旁,大家都说她是太子妃的绝佳人选,我也这样认为。我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曾逾越半分。可是这次,你却让我进了你的房间。
希芫。你轻声叫我。我奇怪你怎么会记得我的名字,我只是这深宫里万千奴婢中的一个,我极少伺候你,从你带我回宫那天开始我就极力要求不被派到太子宫,因为我苦苦的哀求他们随了我的意,所以我很少见你,虽然心里有些许思绪。
那个美貌的女子被晾在一旁,很少有人见你如此惊慌过,你轻轻的取下莲花放在我枕旁,上面还有斑斑血迹。太医说得先取下我胸口的箭,你不愿出去,他们便由着你。可是我在空中看得真真切切,我不是你的妻甚至不是你的婢,你怎么可以?你焦急的脸上闪着疼惜的神情,我不懂,我几乎快迷失自己。救你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我不曾掺杂任何其他的情绪我只是下意识的惊慌失措而已。我只是比旁人更早的看到那只箭,我只是不想你受伤害,那样我会更伤心。我情愿伤的是我自己。
你反常的举动惹来了宫里的非议,太子妃的册封大典迫在眉睫,那个女子得到了皇帝和皇后的认可,不仅因为她美貌无双,还因为她会做戏。美丽且聪明的女子就是毒药,是人人都想争抢的宝物,她若善良还好,却偏不是。她以后是要母仪天下的,天下人都将是她的子民,包括我。她却是狠心的往我的汤药里下了毒。她不知道每次我喝药时你都会先尝一口,她算错了机关,赔了自己。
宫里乱做一团,给你解毒,给我解毒,唤我苏醒,查找凶手。我其实是不想醒的。那年你在市集救我,我随你走本以为可以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过生活,没想却是进了牢笼。我这么些年本本份份中规中矩的活着,好辛苦。我想我们从此没了瓜葛我该欠的也已还尽,就可以安心的走。可你突然的告诉我,你喜欢我,你说你一直都很喜欢我虽然我们身份不同地位不同相差天地那么远,你说有时候爱情很莫名其妙它就像天气一样变幻莫测说来就来不小心就淋了个透,谁能说清什么时候,我们就遇着了爱情。遇到了,便情不自禁。
我久久地躺在床上不敢醒来,每天等着你给我灌药,轻言细语的在我耳边呢喃。我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的四周藏着无数窥探的眼睛和愤怒的武器,我情愿长睡不起。可是你的声音,那么伤心。
我轻轻抚摸你的脸,太子殿下,你憔悴了许多,希芫只是一个下人,你别累坏了自己。我看着你心疼的眼睛,你的眼泪一直没有滴下来,你一直牵着我的手不肯放下。那半枝莲花,我晒干后夹在那幅画里,送给你。
宫里迅速的传出你要重选太子妃的传言,自从我醒后便搬回了自己的住所,住在你房里那么多天已是天大的恩赐,已经破坏了宫里几百年来的规矩。许多人都奇怪的看我,虽然你每天仍会和我相见,虽然你仍然会说爱我,虽然你尽力的在保护我。可是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每个人都需看清自己,每个人都有许多的不得已。
希芫,这辈子,我只想和你成亲,只有你。那天你告诉我。为什么?是因为我救了你,你觉亏欠我?太子一直以来身边女子无数,却从没对我表示出一丝一毫的特别,所有的不同,便是从我受伤开始。我一直这样想,难道你是为报救命之恩打算以身相许,可这是女子才会做的事,何以你也会?
你微笑开来。不,是从那日你随我进宫开始。我想我何其幸运竟带回了自己喜欢的女子。我起初不那么确定,放任你离我很远,放任自己陪在不同女子身边,放任那么多规矩缠绕着我们。我后悔如此的放任差点危及到你的性命,我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你。
可是,我并不是你该娶的女子。
该不该是由我来决定,除非你并不想嫁我,你不喜欢我?
你如此的苦苦相逼,我无法言语。我说过以身相许是女子才有的专利,我该死在那枝箭下,以报你当年的救命之恩,和我多年来的爱慕之情。自从知道你的身份我便一直躲着你,我想逃得远远的你却一直若即若离,你让我牵挂思念和疼痛,却不能说出口,任凭你在我面前唱戏。也许我应该退场,我左右不了这出戏任人摆布,我早该出局。
是皇后将我从这出戏里拉了出来,她找到我,笑容满面我却觉心里直打哆嗦。她说希芫,你救了太子自是大功一件,但还没到如此就可以立你为妃那一步,你打错了算盘。我不能点头摇头,只能低头。她说进了宫的宫女本是不能出宫的,这么些年你一直做得很优秀,我有听说。但因为你救了太子,我可以给你一大笔钱送你出去,足够你三辈子在外养老,算是一个母亲多谢儿子的救命恩人。否则你该知道,我随时可以处决你。
我当然知道,我不是你能娶的女子,自小父母双亡没有家世,太子妃是多高的位置,即使我穷其一生去仰望也沾不到边,何况真的坐上去。皇后迅速的安排人将我送了出去,她真的给了我很多钱,还派了一个人一路保护我。这个人的出场没有这么晚,他只在你之后一点点。
我该怎么来诉说,眼见我被箭刺伤大惊失色的不只你一个,还有守在你身后拔剑一路追上去的他。他请求调派到你身边保护你,其实是因为我。他知道我在乎你的生活胜过自己,他见过我每天深夜坐在台阶上望着你的宫殿灯火辉煌欢声笑语,他曾经不只一次的告诉我我是在痴心妄想,每个人都该看清自己的位置。他仍然为了我一路跟随着你,偶尔告诉我你的处境。
爱就是这样奇怪的东西,发生时要你做什么都可以。我们都是以爱为信仰的人,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和伤心。
是你在半路把我们截了回来,我清楚的看到一滴晶莹的液体穿过空气掉落在地。你说希芫,你不能放任我一个人在这尘世间,你不能让我一个人没有信仰没有方向尚失了心底的力量而去与全世界为敌,也许不久,我就会不支倒地。
我没有说话,我身后的他站出来面对你。太子殿下,爱情的确有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可是你是不是能肯定你可以战胜所有,包括那些阴险卑鄙欲置希芫于死地的人?你敢肯定希芫在你身边会幸福,而不是很快死去?
这是多一针见血的一句话,即使没有其他女子的阻挠,也会有皇上和皇后的出招,他们自然不会允许如此卑微的一个女子进入皇室的宗谱,甚至还去母仪天下,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你们两个对视了很久,谁都没有退缩,可是我却蜷缩着蹲在地上,感觉四周风声鹤唳。我不知道自己被卷进了什么样的旋涡,死不得活不得,又该怎么过?
希芫。你跪下来。我求你,哪怕只要让我能时时的看到你就好,只要看着你我就会开心,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沉默着蹲在你面前,多讽刺的画面,你向我下跪。你怎么可以向我下跪,即使我死一万次也担待不起。在那一刻你的自私让我心寒,你不是这样的男子,你曾经一直顾虑着我的安危不肯走到如今地步让所有人与我为敌,人真的会变?
我将那半枝莲花还给了你,我跟你说,我会永远陪着你。我朝着离我最近的湖面奔去,也许你最后要的,就是这个结局。身后一个人影一闪而过,他托起我的腰一起坠入湖心,我转过身最后看到你的脸,你的眼神呆板没有生机,你没有流下眼泪,我很担心。
日子真的过得很快,听说你整整一年没有回过神喘过气,你没有娶那个容貌绝美的女子,你只是娶了一个知府的女儿,只因她长得像我。可是你登基之后她却没有继承后位,皇后的位置一直空着,他们说你在等一个人。我身边的那个男子从跳湖的那刻就一直牵着我的手没有松开过,我懂,其实爱情跟拥有没有关系,拥有跟梦境也没有关系。两年后我们有了个女儿,我给她取名太湖,她很像我。
太湖很喜欢莲花,和我一样。她经常把大朵大朵的莲花采回来放在盆里,娘亲,她问我,为什么有些花的花瓣上会有丝丝血迹?我无从回答,也许你在你就会知道为什么,因为有些花里有思念,有些花里有伤心和遗憾。你不知道我一直渴望再见你一面,我从不曾忘记过你,我一直仰望着你。
那日你四十大寿举国同庆,太湖正巧十五岁,我和她父亲由着调皮的她带我们回到京城。你知道吗,一多半原因,是因为你。夫君说我这么多年一直不高兴,他说他不忍心。他再给我们一次重逢的机会,就看老天是否眷顾,会不会注定。他一直都很宠我希望我活得开心,他说这也是你的心愿。
在那个湖边我站了很久,我想起你的眼泪和我绝然的身影。其实这世界本就是残忍的,得不到的,和不甘心的。我在想你是否过得快乐,我看到了你的信。在我曾经跳进湖的那个岸边有半枝干枯的莲花,你把信放在花瓣里。你告诉我,妻子是与爱情有关的,不管你会和哪个女子在一起,皇后就是妻子。而这个女子一直都不曾在身边,她早已远去。你说如果重新来过,你会在带我回宫的那刻就娶我,你不会放开我。
那年我十六岁,你大我四岁,你牵着我的手走在前面。你说没关系,家很快就到了,没有人会再欺负你,那时候我那么相信你。你该是不知道我还活着的吧,你以为我已离去,你在守着心伤守着思念过日子,你在自己安慰自己。我收起那半朵干枯的莲花,我曾经即使临死都还握着它,那是你唯一送给我的礼物,珍贵如我的生命。
夫君在桥那头等我。希芫,他叫我,要不要进宫看看?
他那么了解我,他知道我若是再见到你便不忍离去。可是你说,我要不要离去?这是我们最后的唯一的机会,我该不该珍惜?
是那个女子找到了我,曾经的容颜美丽的女子,如今竟比我还老去许多。她说早知就不用计赶我走了,我走后新进来的那个太子妃表像平静善良,实则心肠歹毒得很。她说得口沫乱飞,我微笑,很难想像这就是当年那个文貌双全的贤魅女子,竟走到如此地步。她说当年她早察觉太子对我有意,无论他身边换什么样的女子,都会在固定的时候到御膳房看我干活,那时候他笑得那样心满意足,是什么样形色的女子在身旁承欢都不会出现的神情。所以她时常召见我,并找人假装刺客刺杀太子,实则是想除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