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南通人张謇四十二岁考上贡士,门师翁同龢拼了老命都要为他争个状元,大概也是补偿这个学生多年蹭蹬的意思。这个争来的状元太重要了,因为中国社会从来极端崇拜状元。之前张謇只是个“人才”,有了“状元”这个卖点,恰似如虎添翼,终其一生,张謇被叫做“张状元”,无人不敬三分,卖字卖画都有极大的品牌附加值。
标:张状元的乱世成功学
点了翰林的张謇,不喜欢当京官。当京官的好处,是人脉广泛,升转较快,也不太忙,坏处则是上面官太多,不得扬眉吐气,而且,等因奉此,做不得什么实事。当然,戊戌之后,帝党失势,张謇在朝中没了奥援,这京官就更没甚滋味了。因此他自从1894年丁忧回南通后,就一直请长假,不肯再回京当那个清贵无用的翰林院修撰。
张謇丁忧期间,张之洞奏派三位在籍文官于本乡设立商务局,酌办实业。三人中,陆润庠与张謇都是状元,一时间“状元办厂”哄传天下。
如今看来,“状元办厂”真是个很好的噱头,是经典的营销案例。洋务派要向朝廷证明中国人自办实业有望,找两个状元来办厂是最佳方式,他们有人望,有官场关系,但又不具备“现管”的身份,便于腾挪斡旋,在“官”、“商”之间充当中介。
对于张謇本人而言,办厂是条新路,他对世道的认知很清楚,在自订年谱里他说:书生总是被社会轻视,因为只会说空话,发脾气,而且看不起社会上一般人。言下之意,状元办厂有为知识分子正名的功效。
此外,知识分子主张的强国之途,首要是教育。但教育需要经费,这笔钱从政府那里、从商人那里,都是要不出来的。张謇说,只有自己参与商务,才能从中提留教育所需费用。他提出的口号是“父教育而母实业”,这样,就为自己的自儒入商找到了终极目标。
办厂果然大获成功。南通的优势,在于原料、人力、土地都比经济中心地区便宜,而劣势在于本地资本不足,无法规模化经营。张謇对家乡的出产、规划,都烂熟于心,一趟趟地跑南京(官)、上海(商),虽然也有过徘徊四马路的路灯之下、上海滩卖字凑路费的困窘经历,到底状元的牌头、人脉,终于让南通的纱业雄起于东南。
终其一生,由清朝入民国,张謇当过的最大官职,不过是一年半的农工商总长,但他的身影似乎无所不在:东南互保,他是策划者之一;立宪运动,他是东南地区的主谋;袁世凯出山,是他专门催请;清帝退位,是他起草的诏书;民国几届内阁,都将实业最高位虚席以待……风云激荡,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张謇却始终屹立不倒。
不妨与同时代人比较一下:同是状元,清朝收梢,刘春霖便只靠卖字打秋风为生,陆润庠也办过实业,却难乎为继;同是“官商”,李鸿章冰山一倒,盛宣怀的个人事业也走到了尽头……他们都没有“根据地”,做的都是短线交易,张謇则不同,他守定了南通这个“模范县”,从实业到建筑,从教育到市政,无一不是亲自擘划,长远打算。张謇能屹立不倒,因为他背后的南通一直在稳定地发展,南通为什么能在乱世稳定地发展?因为有张謇的面子作保护伞。
关于乱世的成功学,张謇的故事,给我们两层启发。
对个人的启发是:为同时代诸人所不能为、不敢为,方能把握先机,同时,鸡蛋要放在两个以上的篮子里,以便规避风险。像状元这个品牌,如何转化为现实中的政治与商业资源,张謇作出了完美的示范。跨界并不可怕,关键是跨界能否起到整合资源的作用——用张謇的话说,就是“言商仍向儒”;而经营一个稳固的根据地,偶尔初露峥嵘,成固欣然,败亦不伤根本,才能给自己一个腾挪的空间。对时代的启发是:伦理的稳定比政治的稳定更重要。辛亥是一场和平速成的革命,国体虽易,人心尚稳,故此革命前的位势、人脉,大都得以保留,尽管民初政局变更动荡,张謇的事业并不太受影响。(摘自《资治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