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裔抱着二胡席地而坐,渐渐泪涌眼眶。她的琴声在山野回荡,凄厉而悲哀,它陪伴着砚彧安睡。权裔专注地拉着二胡,脸上流着不尽的泪。随着砚彧的埋葬,一切都归于永恒的沉寂,只留下无尽的回忆。曾林蹲在砚彧墓碑前,抑制不住酸楚地抚摸碑石上的小诗和砚彧的相片。他难过地谛听着这凄婉的二胡声,泪眼望着权裔单薄的身影。面对权裔的伤悲他无能为力,他也痛啊,那种割裂般地疼痛。他宁肯躺在里面的是他。
权裔趴在砚彧的坟上,贴着冰冷的泥土,细细感觉他的气息,阻隔她的又何止是时空的距离,她最爱的儿子躺在这里,无声无息。她原本想重新开始自己的爱情,组建一个有爱的家,给砚彧一份完整的幸福,让他从此无忧无虑过着快乐的日子,可是现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了,绝望中她唯有悲怆地让自己的心在此陪葬。
权裔就这样每天都跑来坟地,长久地陪着儿子,跟他聊天,拉二胡。她的面容憔悴得如风干的蜡像,毫无血色,生命的气息几乎消失殆尽。曾林怎么劝也劝不住,他只能陪着她。她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是曾林不用看也能感受得到的。伤痛、绝望,还有更深的悔恨明显地写在她脸上,儿子的离去对她来说是永远难以释怀的悲哀。
Chapter3
刘新廷呆傻地靠在自家小屋的椅子上,他目光空洞无神,怀里抱着本相册,照片翻在砚彧和权裔的合照那一页,眼睛落在书案上那个小花瓶中已枯萎的花枝上。
“当当当……”外面传来在床边狂敲手鼓的声音。刘妈悲痛欲绝得眼泪、鼻涕、口水同时淌着,她发疯般敲打着手鼓,拼命地努力着想出声叫喊。
邹远惠难过地站在门口,她听着刘妈房间的鼓声,看着新廷紧闭的小屋房门,着急担心地不知所措。她痛苦地敲门央求说:“新廷,新廷,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开门好吗?你让我进来,让我陪在你身边,分担你的痛苦,新廷,我求你别这样,我求你别这样拒绝我,忽视我,你也是我的生命,我的全部世界,别让我太茫然,太无助。新廷,你就听听吧,听听妈的悲痛、绝望,她在呼喊你,她需要你的支撑,你的安慰。新廷——”
“当当当……”刘妈房间里的鼓声,不断地敲打着。这时“啊——”地传来一声刘妈竭力冲出喉咙的吼叫,远惠忙返身冲去刘妈房间。
悲痛的刘妈,拼了命地努力吼叫着——“啊啊啊……”她痛不欲生地将手鼓敲打床边,紧抓手鼓的手,已渗出血水。
远惠心痛地扑上去,一把抱着她哭说:“妈,妈,你停止吧,我求你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你还有新廷,还有我,我会永远陪着你,一辈子做你的手、脚,妈——”刘妈仇恨地与她不共戴天地用手鼓打向她的头。
“打我吧,你拼命地打我吧,这样我的心里会好受些,都是我,都是我,妈,你打死我吧!打死我。我只求你别伤害自己,可怜可怜新廷,他已经承受不了了。妈——”刘妈恨恨地继续将手鼓敲打着远惠的头,痛绝心扉地泪流如注,远惠悲号着,额头的毛发中渗出丝丝血迹。
Chapter4
权裔一生经历过那么多的不幸与伤痛,她从未倒下,但儿子的猝死无疑给了她致命的一击,巨大的失落感让她不知所措。她是永远地失去自己的儿子了!她突然感到心力交瘁,仿佛觉得自己的生命已随砚彧而去。曾林一直关怀呵护在身边,但是她知道自己今生今世都将无法摆脱这种锥心的疼痛。
空气中处处弥漫着儿子的气息,他的身影无处不在,她无所逃遁,她是这么的依恋这些空气。她多么希望儿子能在天国感应到她的心声,如果她的灵魂可以与儿子相会,她会乞求儿子的原谅。每天她就这么纹丝不动地站立河边,虚脱而精神恍惚地像个瞎子睁着大而无光的眼睛对着平静无波的河面。她不断追悔自己的过错:“我为什么要离开我的砚彧,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日益加深的负罪感咬噬着权裔早已鲜血淋漓的心,她捧着鲜血细诉自己的罪过,任谁也不能将她从悲伤的深渊中拉上来。
曾林尽力克制痛苦,在他的心里他早已将砚彧视如己出,他又何尝不是心如刀绞,但是看着生命的活力在权裔的身上一点点消退,他心痛而又束手无策,只能不厌其烦地劝她进一点食,哪怕是一点点也行。终于他体贴入微地照顾,让她麻木的心有了一点感动,干枯的眼渐渐流出了泪水。曾林细心地为她擦干泪水,在她耳边喃喃细语设法让她平静,他不想看她精神崩溃,她抽泣着,泪水濡湿了他胸前的衣服,他轻抚着她的背,她开始失声痛哭,将头埋进他怀里,他用自己宽阔的胸膛给她温暖,因为这个男人的温情,她的泪更肆意流淌,哭得曾林的心都要碎了。
他无限深情地说:“哭吧,放声哭出来,有我在。未来的风风雨雨我会陪着你,你不会再孤单,不会再受伤害!”权裔喉咙里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悲号,双肩急剧颤抖。自送出砚彧和姨婆,权裔一直将痛埋在心底,不哭不语只闷头做事,今天终于发泄出来,将心底的苦与悲一并倾泻而出。
看着权裔稍微平息了一点,这两天也没再去河边或坟头了,曾林这根一直紧绷的弦才稍微松懈,他跟权裔说:“我回医院去看看,你就在家画画或看看书,我一下班就赶过来。”权裔平静而安详地点点头。
当一切又恢复平静之时,这个世界一如既往地前行着,可是在权裔的眼里,一切都不同了,永远都回复不到从前的快乐与幸福了。她失去了她最宝贵的亲情,她永远也找不回她心爱的儿子了,她担心自己罪孽深重就是死了也不能上天堂,这样她又怎么能与儿子团聚。不然她早已一死了之去和儿子相会,她怕到时找不到儿子连儿子都不记得了,现在她还能保有儿子全部的记忆,所以她就让自己的灵魂守候在天堂,好天天与儿子相会。
一曲《赛马》正翻山越岭地驰骋……权裔坐在床边,眼含泪水,激动地拉着二胡。
“……孩子,别悲伤,死亡只是生命的又一次转折,绝非结束……六十年了,回首这段漫长而又如弹指间滑过的岁月,我很满足,很充实。首先我要感谢赋予我生命的父母,是他们给了我鲜活的思维,美好的记忆和可以感受世间一切美好事物的心;我要感谢我的姐,我的姐夫,是他们的博爱,让我从未失去过亲情的关怀和家的庇护;我要感谢玉兰,感谢你,感谢你们让我拥有那么多的幸福的思念和盼望;我要感谢这个小镇,感谢我的街坊,感谢每一个给我宽容,鞭挞,使我活得精彩的人们;我更要感谢上苍,这一切一切冥冥中的安排。我没有遗憾,我空手从地狱来,却摄取了人世间至善至美的情爱返回天堂。我是幸运的……
“孩子,姨婆没有什么可以同金钱等价的东西留下给你作纪念和享受,唯有我无尽的祝福,和一颗豁达善良的心与你的生命重叠,它将是你人生快乐的源泉,是可以供你享受一生的无穷财富!
“最后,我要拜托你一件事情:回老家去,看看你的父亲,拥抱他,在这个人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更爱你。当年,他狠心把你丢给那个女人,还对你说下那些绝情的话,他也是迫不得已,言不由衷,因为他深知你对他的依赖,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又无法陪伴在你左右保护你,他必须得为自己一度的行为、为自己的爱承担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