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蓝如洗的天空中飘浮着几朵淡淡的白云,楼顶上墙角有小小的水池,静谧的水面倒映着鳞次栉比的几座小假山,一棵稚嫩的黄桷树从山洞中探出,还有刻意打凿的小路,亭台下水中的并蒂莲叶绿花艳,慵懒的几条小金鱼躲在深水中。
深吸一口气,会闻到淡淡的花香,因为这里水池两边沿墙还建了两个花台,权裔种了好多腊梅、茉莉、桂花、栀子、月季、杜鹃及其他草木,处处花香绕鼻,姹紫嫣红。它们不争奇斗艳,只在此静静绽放。
这边枝繁叶茂的葡萄架下,权裔和儿子正在石桌前忙碌着。权裔将手上小心修削好的一条泡沫手臂递给砚彧,砚彧快乐地接在一个已做好的泡沫人身上,然后又拿起一头系着线的文竹茎插在泡沫人手上当鱼竿,他雀跃地拍着巴掌说:“妈妈,我们成功了。”
权裔满意地笑道:“现在就剩下草帽了,假如下雨怎么办?”
“妈妈我会,手工书上教了的,我去拿剪刀。”砚彧麻利地拿起雪碧塑料瓶认真地剪起来,一切搞定之后,权裔用大拇指往后一指,搞笑地果断说:“下水。”
砚彧立正站起身,行个举手礼说:“是,船长,嘿嘿嘿!”
砚彧快乐地端起站在泡沫板上的小人,走向水池,轻轻放下,水面一阵波动,水底的鱼儿纷纷上游,权裔将小人手执鱼竿的手臂往下压了压,使鱼线前端浮在水面,鱼儿们开始抢夺那条线头。砚彧乐得哈哈直笑说:“姜太公钓鱼了!”
母子俩开心地玩过钓鱼后,权裔又带着砚彧回到小屋,教他画画。写字台前的小花瓶里,一束洁白的茉莉在案头静静吐芳,香气绕鼻。
权裔看着砚彧画的杯子,说:“你下次要注意,下笔的时候,手一定要稳,该直的线条一定要直,你看,你这根角线是不是画了两次?”
“是。”
“你如果想画粗线条,可以换支粗一点的笔,两根线之间不能有间隙,还要一次画成,你看你这条线在中间断掉了,像这样,给人的感觉就是这里有个缺。”
“嘿嘿,是个烂杯子。”
“该怎么修改,你自己琢磨,实在想不出来再问。还有杯口和杯底要各加一条虚线,那样看起来才有立体的感觉。”砚彧皱起眉头,有些不懂的样子。
“我教过你的,上次的药罐?”
砚彧想了想,眉头一下舒展开了:“哦!我想起来了。”他拿过画纸和杯子认真地描画着,像找到灵感似的很快就画好了。他得意地抬头想告诉妈妈,突然他的视线落到墙上的一幅丹青——小女孩在高高石梯下的河岸边,手里搓洗着衣服,眼睛望着河中小船上正收网的渔夫,河面夕阳倒映。
“妈妈,这种小船可以打鱼吗?”
“那本身就是渔舟,专用来打鱼的。”
“妈妈,鱼是怎么打的?”
“先把网撒下去,待一会儿再把网收起来。”
“这个爷爷在收网吗?”
“是。”
“怎么没有鱼?”
“有,在下面。”
砚彧仔细地寻找着,说:“下面没有。”
“在水里的网脚下。”
“水里什么都没有,妈妈你是不是忘记画了?”砚彧想想说,“哦!鱼在没有拉出水面的网里,是吗?”
“是。”
“妈妈,网都没拉出来,你怎么知道有鱼?妈妈,是不是你看见那个爷爷打鱼了?”权裔看他一眼,未作回答。
“妈妈,那个洗衣服的姐姐是谁?是你小时候吗?”
权裔心情凝重地望向那幅画,记忆的碎片浮上来:
夕阳倒影在平静的水面,河中,渔翁撒下渔网,稍待,再将渔网一把把往回拖。河边,小权裔手里搓搓停停地洗着衣服,目不转睛地盯着渔翁将整张网拖起。渔网里大大小小的鱼儿乱蹦乱跳,拼命想挣脱渔网。
权裔惊异而又心喜地笑了,“噗”一声,突然什么东西从权裔头顶重重地飞落水中,吓得她一惊,溅了一身的水……
权裔盯着静止的画面,心中苍凉的感叹,虽然小镇上经常有人捉弄她,但是跟姨婆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是她童年唯一最开心的记忆!
Chapter4
林山听林落红说了一大堆关于冯权裔的话:“你别看冯权裔那个样子,她在她的公司,可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楼下那一排商店,你看见了吧,所有货物都是她负责采购的。最重要的是,他们整个厂的所有劳保,都是他们劳司在办,而且是权裔经手。我想了很久,想跟她谈谈其他业务,但她那个人有时很清高,又不收礼、不收回扣,所以不好办。四弟,你和她是同学,有些话可半开玩笑地说,想办法把她们所有的劳保都弄过来,那样的话,既不费力,赚钱又快!”
林山美滋滋地想着,指缝中的香烟,燃出长长的烟灰。冯权裔多么不可思议啊!颀长的身材,毫无化妆的白净的面孔,细黑的眉毛,明亮却略带忧郁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弧线分明的嘴唇,清丽的瓜子脸。沉静中含有凛然不可侵犯的尊严,还有她身上那股如清风般温柔的淡淡的花香味,浑身都散发出职业女性迷人的风韵。
她长大了,变得成熟漂亮了,不再是那个哭哭啼啼、躲躲藏藏、逆来顺受的小女生,她是个聪明而美丽的女人,犀利的言辞中带着幽默,她没有那种张扬夺目的美,但有着绝对诱人的魅力!
冯权裔,她会是我的救星吗?是!她就是我的救星,她天生就善良,我一定要设法接近她,设法让她了解我的故事,设法获得她的同情,取得她的帮助,她就是我林山重新崛起的最后一线希望……
指缝间燃到底的香烟,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忙不迭地扔掉了烟蒂。
林山忐忑不安地坐在人行道里面连接一条小路的石梯上,这里正好错过阳光,胯下石阶上七八个烟头。权裔终于走出来了。林山心跳猝然加速,掩饰不住的喜悦飞上脸庞,他迎上权裔说:“天啦,我等得你好苦。”
权裔诧然抬头,不冷不热地抛下一句:“送货?”
“当然是等你!”
权裔本想对他不理而过,但难平心中一见到他,便牵扯出的郁积的气愤,她不太客气地瞪着他说:“你又想干什么?你以为我还是那个不敢怒、不敢言的小女生?无聊!”想想放缓了口气说:“茶叶款已经划了。”
“与生意无关,只想看看你!请相信,这是我的真心话,我觉得我有好多话,有好多感受,必须要你知道!”
权裔听了他这番话,心中火冒地想要骂人,想到姨婆总是教导自己,得饶人处且饶人,她抬腿就走。
“权裔!”林山着急地想解释,“你听我说,以前我跟你……”
“可恶!”权裔差不多已压下的怒火又冲上来,打断他说,“你以为你对我的羞辱还不够?你以为你提醒我的无奈还不够清楚?你给我听好,我不会再沉默于任何讥讽!”
“你误会了,权裔!”林山一脸虔诚,一字眉紧紧虬结,说,“我承认我曾经的确给你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但你一定要相信,儿时的我,除了好玩,绝对没有任何恶意。”
“好玩?”权裔恶狠狠地盯着他,突然间,她感觉一种哭笑不得的悲哀,对他鄙夷地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权裔,你真的不肯原谅我?”林山追上两步,诧异地望着她的背影说,“你就不能让从前那个林山在你脑子里死去,把我看做是多年不见的同学?仅此而已。”
权裔猛地回转头,怒视他说:“我警告你,我没有你这样的同学,也不想再见到你。”
林山沮丧地说:“我知道你恨我入骨,权裔,但现在的我,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该去找谁救助。或者你可以听听我的故事——一段充满血腥的经历,一个颓废的婚姻和家庭。”
“你的一切与我无关。”
“就算欣赏我遭报应的结果……”
“我不感兴趣!”说完权裔大步而去。
林山一个人愣在那里,久久地望着那条带走权裔的小路,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筹莫展。她怎么会帮我,她简直恨我得要死。是的,我曾经给她造成过无法弥补的伤害,我没有权利,也没有立场要求她什么,可她老记恨儿时那些不懂事的耍闹有什么意义?他心灰意冷地拖起人力车,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去。
夜深了,权裔独自坐在台灯下看书,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揉揉酸涩的眼睛,顺手拿过小花瓶,呼吸了一下那沁人心脾的花香。突然想起林山的话,权裔奇怪,他怎么搞得如此落魄?按理说,当时他在学校的成绩是全班数一数二的,他应该有所发展。血腥的经历?——难道他犯过什么案,还是恶性不改,闯了什么祸?颓废的婚姻和家庭?——莫非,他所有的窘迫都是因为婚姻,什么婚姻那么可怕?他不像是在撒谎,他那不伦不类的装束和满脸的沧桑,不像是故意造作,他为什么一定要我听他的故事?这里面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哎,或许他对我真的没什么恶意,我对他的态度今天确实有点过火。不过,最好还是别招惹他,免得麻烦。
权裔伸手关掉台灯,回到卧室,一轮明月的光辉从窗口投入,影映出房间里每一件家具的轮廓。她靠在床头,眼睛望向与自己分睡两头的鼾声如雷的刘新廷,心中不禁凄然,我的婚姻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