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林山在变得一无所有,甚至是负债累累的时候,想到了家人,他已经有五年没有回过家了。自跟杨梅结婚以后他就跟家人彻底决裂了,可最后杨梅还是走了,拿走了他所有的钱财,留下一堆债务和一个儿子。如今他走投无路只能投奔父母了,说是投奔父母不如说是投奔二姐林落红,因为父母也是靠她养的,想着二姐趾高气扬的样子,林山还真有点心有余悸。
“怎么了?爱情鸟飞走了,又回家寻亲了?你的故事我也都听说了,过去的事我也不想提了,虽然在我落难的时候你们不肯帮我,连借一千块钱起本做生意都借不到。我知道你处处护着她,挣一分钱都要交给她,生怕她没吃到、没穿到,还把我们一家人说成要吃她的洪水猛兽。为了她,你丢了工作,甩了父母,看她现在还是跑了,这些年你辛苦赚的那些钱呢?她给你留下了多少?一屁股的烂账!一个孩子那么小,也忍得下心,烂货就是烂货,这种不要脸的人,早滚还免得祸害。老四,你既然选择了回来投靠我们,我也得把丑话先说在前面,你别看我们现在过得有滋有味,其实这份家业来之不易,当初厂里没活干,你姐夫工资也不高,我们又两地分居,没办法,我才留职停薪出来找事做。
“我从三百块钱起家,为了节约开支,我每天天不亮,就背着茶叶步行到乡下去推销,后来业务多了,我把落芬叫了来,从此我们两个是市里市外,天天风雨无阻地跑,直到前年,这生意有点起色,我们才设了一个门市,主要是方便就近的小摊小贩上门零批和业务联系。现在你就留下来负责送货,晚上住在店里。”
在听了二姐林落红的一番训斥之后,林山总算有了落脚的地方,儿子也由母亲照看,虽是寄人篱下,总好过流落街头吧。
夜深了,毫无睡意的林山躺在货架背后的钢丝床上,越想心越烦,越思意越乱,他翻身坐起,抽出香烟点燃:“难道我就这样窝在这里,任落红时不时地奚落,受她的施舍,做她的马夫?不,我已没有了蹉跎和等待的自由——银行贷款要还,酒厂货款要结,糖厂欠账要清,整整一万五千的债务,我赖不掉,我必须尽快振作起来,必须尽快挣钱还债。我一定要努力去试试,就是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也必须做百分之二百的努力去争取!
“林落红,我不会输给你的,走着瞧,你三百块起家,我林山一分钱没有一样起家……”想到这里,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浓烟,心里舒坦了些。望着早被浓稠的黑幕所覆盖的夜色,他不禁又想起杨梅离家出走这几年给他的来信,各种辛酸与无奈一股脑儿涌上心头。
山,万般无奈离开你,我想了想,在家发展不如去沿海开辟新天地。没告诉你,怕你阻拦,钱我带走了,等我定下来,再回家接你和儿子。
你的梅
林山,首先请原谅,带出来的钱,我也用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外面的世界是这般无奈,我无话可说。
杨梅
林山你好!
小店一别将近半年,想必你一切都还好吧?半年来,我想了许多,从我们的初恋结婚到现在。你一定已不记得我们同居四年后,你像小孩子扔旧玩具似的对我说:“我们性格不合,就此分手,今后别再来找我。”你当然不会知道,就从那一刻起,我发誓: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报复!
或许是天助我也,就在那时我怀了林野,虽然你身边的女人很多,虽然当时在县城你身后随时跟着一群狐朋狗友,但我深知你江湖那套重情讲义。我怀着你的骨肉,双膝跪在地上,眼泪汪汪地求你。最终,你还是娶了我。
随你回到家里,五双眼睛有四双对我充满敌意,你母亲瞧不上我这个农民;你二姐骂我妖里妖气;你三姐说我只会屙苕屎,哪会生儿子;你五妹更是与我处处作对;只有你父亲还像个人。
我受尽了他们的欺凌和你经常外出时我的寂寞。生下孩子,我真想一走了之,但得子后的你,像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从此,你不再外出游荡,不再三五成群,为了我和孩子认真地工作,奔波。我想过感动,但怎么也做不到!
如今,孩子已大了,你也不必再为买不起首饰给我而烦恼,也不必再朝冲我献媚的男人操刀。跟你这些年,我算是窝囊透顶,其实我根本不必靠任何人,一样可以生活得很好。到现在我才清楚,当年坚持与你结婚,那是我最大的错误!
林山,就算不为了昔日的报复,今天的我也一样会跟你离婚。想想吧,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我们性格不和,就此分手,今后别再来找我。”这是你当年赠我的,现在我原物奉还!
杨梅
林山就是这样通过反复咀嚼信中的内容提醒自己的屈辱,他恨得将仍燃着的烟用手指掐得粉碎。他发誓他要站起来,让杨梅这个势利的女人跪下来求他,然后他会一脚将她踢走。
Chapter2
一大早林山就被落红的电话吵醒:“四弟,你看看库房里一级香茗一百克袋装的茶叶够不够四十件?如果够,你十点前给权裔送去。”
林山倦乏地睁开惺忪的眼睛,不解地问:“给谁送去?”
“权裔。冯权裔啊,耶,她是你的同学。”
林山更加不解地:“我的同学?”
“哎呀,就是她和她姨婆住在新河街那个。”林山努力搜寻着记忆,一时他想不起冯权裔是谁。
林落红催促着说:“什么记性,就是龙城商店,先送去再说吧。”
如火如荼的骄阳下,林山拖着几十件茶叶,费力地一步步往前走,新铺的一段沥青路面被太阳晒得油光发亮,往返的车辆留下一串“嗞嗞”的声音。林山汗如雨下,蹬紧脚趾,双手牢牢握着车把,纤带在他肩上勒出一道深痕,憋得脸红脖子粗的。
满头大汗的林山站在办公室门口,用衣服擦去脸上的汗水,举手在玻璃门上敲了敲:“请问,冯权裔在吗?”
坐在办公桌前的权裔抬头说:“我就是,什么事?”
“我是送茶叶来的。”林山说着,欢喜地走了进去。
权裔看他一眼说:“送茶叶?你是林老板新请的搬运?”
林山面带难色地说:“是,也不是。”
“你是临时帮忙的,你等一下,我去叫库房工。”
“不认识了?”林山忙笑着叫住她。
权裔停下步,尴尬地笑笑说:“我们认识吗?”她认真地仔细打量他,高挑的个子,虬结浓黑的一字眉,凹陷的双眼,瘦削的脸,一件不能再用旧字简单概括的长袖白衬衣,双肩道道油污,袖管高高地卷在肘弯。右边裤腰商标耷拉着,一只荷包从包口伸出半个脑袋的紧身牛仔短裤。扑满灰尘的四季棕色水擦皮鞋,右脚尖已脱胶裂着口。双腿粗黑微卷的汗毛。黑色丝袜已经断掉好几缕纱线。
“对不起,我记性不太好。”
“是啊,十多年没见了,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想起你。我是林山,我们是小学同学,你的样子几乎没变,但是感觉上很不一样。”
权裔盯着他看,努力回想着,脑子里渐渐清晰起来:
十几年前的乡镇街道,林山带着一群同学,追赶着权裔,耍弄她的辫子……
一群同学随林山等几个调皮学生吼叫着追赶着权裔,权裔受惊地拼命往前跑,背上“我是私生女”的纸条牢牢地粘在她的衣服上,随着她奔跑的节奏翻飞……
林山拿着一块石子对着河边洗衣的权裔,眼睛瞄了瞄,甩向水中……
林山将一只四脚蛇,悄悄放在权裔的书包里,权裔吓得乱跳……
权裔的脸顿时阴沉下来,近乎咬牙切齿地发出一声:“是你——”
“看样子你生活得不错。”
“托你的福。”权裔冷笑一声,“怎么样,今天又想来点什么恶作剧?”
看她想起来,林山有些惭愧地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会很恨我,但在这之前,我从没想到过那些幼稚的无理取闹会给你造成伤害。”
“哼,你没有错,谁叫我本身就是一个话柄。”
“请你原谅我,权裔。”
权裔冷漠地瞟他一眼:“谈不上原谅不原谅,都过去了。”
“谢谢!”林山眼里露出希望,“请相信,当年的顽童,已随岁月的蹉跎长大了,站在你面前的虽是旧面孔,但灵魂是新的。”
权裔轻蔑地挑起眉头,说:“你的灵魂也可以改变?”
林山诙谐地说:“你忘了人有三魂七魄,对了,我现在在林落红店里做事,每天都在,有空过来坐坐,打电话也行,我好想跟你聊聊。”
权裔很是冷傲地说:“我想我会让你非常失望。”
林山故作轻松地玩笑说:“你就不怕错失一份真挚的友谊?”
“我天生友谊过敏!”权裔说完转身出门。林山望着她的背影,对她有些另眼相看,没想到冯权裔这个小学同学,完全没有了当时的自卑和胆怯,竟然变得如此干练而又有些傲气。他狡猾地笑了,心里盘算着。
Chapter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