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跟权裔见过短暂的一面后,玉兰的心波澜起伏。权裔显然还不能接受她,当然这么多年她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要不是正良的一再提醒,她真早就遗忘了自己还有一个亲骨肉,她带着懊悔的心回到他们当年生活的旧屋,房里一切如故,但却时过境迁。
环顾权裔的房间,除原有的床位空出,那旧时的写字台和衣橱仍然如往昔摆设未动。她不自觉地去拉抽屉,中间抽屉有锁,她茫然地拉开右边抽屉找寻着,发现最里面有一个小纸包,她狐疑地忙拾起纸包,捏了捏,纳闷儿地急急打开,纸包里裹着一把抽屉钥匙。她用钥匙打开中间抽屉,只见当中整齐地放着一摞成绩册,一个破旧的小棕熊,还有一封信。冯玉兰迫切地拿起信,等不及地抽出信纸展开,她望着那久违的、娟秀的蝇头小楷,一种本能的心痛和酸楚油然而生,往事在此一幕幕上演:
十八年前的旧居,金正良语重心长地说:“玉兰,给自己一次机会,你欠她的。几年来你对她不闻不问,你是她母亲,你没有理由把对她的责任推卸给别人,让我们一起来爱她,弥补她。”
“我不欠她的,是她毁了我的一生。”
“女儿没有过错,她没有权利选择父母,反倒是你,让她一落地就不得不接受上一代人的恩怨无奈。玉兰,我了解你心中对那段伤痛的憎恨,我也明白你很不情愿追溯记忆,但我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在你心灵深处一直深藏着一份对女儿的牵挂和思念。玉兰,别逞强了,我们只是平凡的人,想想你为她所吃的苦、所受的罪。她是我们对未来的希望。玉兰,我非常非常地爱你,可能欠你一份完整的幸福是我的错,但你有能力让我们家鲜活起来,我不想看到你老态龙钟的时候才去忏悔、遗憾和自责!玉兰,请相信我,我有多爱你,就会有多爱她,她是我们共同的财富!”
玉兰听从正良的劝慰,将女儿接了回来,并让她随了自己的姓改名为冯权裔。权裔却不领情,她是号哭着被玉兰强拉走的,姨婆是她灰暗生活中唯一的亮光,可是这个被称做母亲的陌生女人却非要将这抹微光熄灭。权裔从一开始就恨玉兰,因为玉兰夺走了她最亲的姨婆。
玉兰看出权裔对自己的敬畏惧怕和疏离,她又何曾喜欢这个女儿,她的存在时时提醒自己的屈辱与仇恨,要不是正良三番五次的请求,她这一生根本就不想见到她。
权裔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像只蜗牛一样将自己蜷缩到一个不被人伤害的地方,对玉兰始终怀有敌意,她只想要回到姨婆的怀抱。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姨婆是真心爱自己的,现在母亲把她抢了过来,十岁的权裔又一次失去了爱抚和慰藉,好似被亲情所抛弃。玉兰指着金正良叫她喊爸爸,权裔疑惑地望过去,爸爸?多么遥远而又亲切的称呼!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叫爸爸了,她感到熟悉却又无比陌生。自从那一个耳光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爸爸了,几年的光阴已将她幼年仅存的记忆裂成碎片,有爸爸的日子已成前尘往事。
玉兰虽被正良宠惯了,有些小脾气,但毕竟还是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可自从权裔回来以后,她的脾气变得异常暴躁,甚至经常是歇斯底里的,权裔对她始终惧怕而不敢亲近。
可是这个爸爸还就真的给了权裔所有的快乐和幸福,他真心地呵护和宠爱她,他竭尽全力想融化她心底的坚冰,让她接受她的妈妈,可他始终未能如愿。权裔以为,自己从此有了感情的皈依,但妈妈竟然妒忌继父给自己的爱,幸福如此短暂,像风过无痕。
权裔被玉兰接回来那一刻起,就一直坐在床沿,负气地埋着头。金正良蹲下身,哄了她半天,她也不吭一声,玉兰恨恨地看着她。金正良仍不放弃,拿过她的手,握着说:“乖女儿,别怄气了啊!告诉爸爸,你想干什么?看爸爸能不能够帮你?”权裔愣愣地抬眼看着他,有些不信任的样子。
“相信我,爸爸爱你,我知道权裔最聪明,最懂事。虽然我们才相处几天,但爸爸好像前辈子就跟你认识,而你一直就是我的女儿。”
权裔诚恳地说:“您可以不爱我吗?”金正良一愣,如当头一棒。
权裔眼含泪水地乞求:“您可不可以帮我求妈妈,让她不要我,把我赶走好吗?”
金正良诧异地问:“为什么?”
权裔伤心地说:“我要跟我的姨婆在一起,我……”
“你休想!”玉兰怒吼着跨进屋,权裔吓得浑身哆嗦,金正良赶忙护着权裔,瞪着玉兰。
玉兰指手画脚地继续说:“你再敢有这种念头,敢跑回去,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权裔倔犟地瞪着她,眼里淌着泪,细声抽噎。“你姓冯,不姓廖,那个人不是你姨婆,她是魔鬼,是强盗,是坏蛋!”
权裔悲伤而不示弱地辩解:“不是,我姨婆是好人,是最好最好的好人。”
“她是杀人犯!是淫贼,是荡妇,是天底下最无耻、最不要脸的坏女人……”
权裔泣不成声地:“不是,不是!”
金正良忍无可忍地吼道:“冯玉兰!!”
权裔恨恨地看着她,泪如雨下地说:“你才是坏女人,是你生了我又不要我,丢我在农村,每天吃不饱还要挨打做事,是我姨婆救了我,捡我回来,我才第一次吃到白米饭,有了新衣服穿,她还教我识字画画,送我上学……”
面对一个十岁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对玉兰来说完全是不知所措,她的心痛即刻被愤怒取代,她疯狂地反击。“孽种!”她气急败坏地伸手去抓权裔。
“玉兰!你想干什么?”金正良忙起身拉住她,“哪有你这样教育孩子的?”
“孩子?你看她那双眼睛看我的样子,听她说出的话,说我是坏人,她当我是她妈了吗?她早就被那个女人同化了,她是那个贼妇专门培养来对付我的芒刺。她要我活得生不如死,她要将我们冯家毁灭殆尽……”
权裔怨恨地拔腿就往外跑。冯玉兰当即呵斥道:“你给我站住。你今天要敢跑回那个女人那里去,我就一把火烧了她的房子……”已走到门口的权裔顿时停住了,“你跑,只要你跨出这个门,我不管你跑到哪儿去,我马上就带公安局的人,去把你姨婆抓起来枪毙,不信你就试试,我说得出就做得到!”权裔眼泪汪汪恨恨地瞪着她。
金正良心酸地一把抱起权裔说:“权裔听话,妈妈是爱你的,想留住你,所以才这么说,你别让妈妈难过啊!”
“你给我听清楚,我并不想要你,我讨厌见到你。”玉兰说完又怒指向金正良,“她是你要的,你最好把她教乖点,少在我面前出现。还有,从今往后,你再敢在我面前提起你那个姨婆,我就要她没好日子过!”
权裔恨着她,两行泪水落下,伤心地抽噎说:“你不是我妈,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跟你说话,我不跑了,也不再想姨婆。但是你不准去害我姨婆,要是我姨婆死了,我就跟她一起死。我死了也永远恨你!”
Chapter2
权裔从此规规矩矩地读书、生活,但很少和母亲说话,她少有的懂事,功课异乎寻常的好。她唯一的欢笑便是同爸爸待在一起的时间,这个爸爸对自己的宠爱与呵护不亚于她遥远记忆里的那个爸爸。
这天见爸妈说笑着回到家里,权裔怯生生地走到玉兰身后,欲言又止,玉兰愣一眼权裔:“说吧,躲在这里有什么事?”
“老师说,明天要预交下学期的书本费。”她一直低垂着头。
“老师叫谁交?”
权裔轻声地:“你。”
“我,我又没读书,老师凭什么叫我交?”
“是你给我交。”
“我凭什么要给你交,我跟你是什么关系?你天天背着书包上学,难道老师没有教你礼貌吗?我给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你连一声称呼都没有,我养你有什么用,不如养条狗,进门的时候它还要跟我摇尾巴。”
“玉兰,”金正良瞪她一眼,拉起权裔往权裔房间走去,“走,爸爸给你钱。女儿,以后无论你要买什么,或者学校要交什么钱,跟爸爸说,啊,爸爸都会给你的。”
冯玉兰愤恨地骂了句:“冤孽!”
吃过晚饭,金正良和玉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权裔背着书包从自己房间出来,冲金正良笑眯眯地说:“爸,我上晚自习去了。”
“好,路上小心点儿,爸爸会算好时间在楼下巷口接你。”
“你看看,”冯玉兰气呼呼地说,“她见了我就像见了万恶的旧社会,对你呢,进门一个爸,出门一个爸,这个爸,那个爸,好像她跟你才是亲生的。”
“亲生不亲生并不重要,权裔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女儿,她聪明、善良,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她,其实她跟你无论外表、性格都很像,几乎就是你的翻版。所以,她也有个性,她只是把不愉快都埋在心里。”
“她不愉快,她担心什么?”
“她得不到你的爱,也不能将对你的爱传递给你!”
“她爱我?哼!这些年你是看到的,她叫我一声妈都很勉强,连看我一眼都吝啬,还会爱我?”
“你根本不懂你的女儿。”
“那她懂我吗?我为了她葬送了一生的幸福,你懂我吗?明明很平静的日子,你非要我把她接回来,你是存心要让我一辈子都生活在那段阴影下,要让她在我的身边进进出出都提醒我这辈子对你的亏欠。”
“你不欠我什么,玉兰,每个人都有无法操纵命运的时候,但我们终归还是改变了命运。权裔是无罪的,对于你的不幸,她没有任何过错,因为她没有权利选择父亲,但她有权利向父亲索取应该属于她的爱……”
Chapter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