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林一副神思遐往地说:“朝思暮想,魂牵梦萦,每一件关于她的事,每一个与她相关的人,都会牵制我的心!”权裔自嘲地一笑,自己对林山有这种感觉吗?
曾林心悸地问:“你呢?对那个人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
“我?也许,我对爱太挑剔了,又也许我原本就不懂什么是爱!”
“既然不满意,干吗勉强在一起,分开就是了,你不像是那种迂腐的人。”
“迂腐有什么不好?最起码他们不会遭遇失败,不会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满城风雨,连想看看自己的儿子,也要偷偷摸摸。”
“你何必要在乎别人的看法,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追求幸福也不是一种罪过。”
权裔凄然一笑:“但是我伤害了善良的新廷和无辜的儿子。是啊!我选择了生活,可是生活却总是在抛弃我,我也不知道幸福是什么,幸福应该是属于那些单纯的人吧。”
“我不同意你这种说法,幸福是要靠努力争取的。你既然已经迈出了这一步,就不该违背自己的初衷。”
“初衷?是啊,我跟他一起的初衷……”权裔有些激动地讲述起她跟林山相交的过程,“……就这么简单,天地为证,当时我绝对是出于同情他,我对他不可能有任何幻想。因为打心眼儿里我就瞧不起他,我从没想过要令刘新廷难堪,我也不想被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我一直都循规蹈矩地生活,出了厂门就是家门,我不参加社交,我拒绝朋友,我把我的爱恨情愁关进了小屋里,把喜怒哀乐释放在梦里。因为,我生命的由来就不允许我犯错,我也不容许自己给砚彧制造一段与我同样悲惨的童年记忆。可是我……”她禁不住泪满眼眶,“终究是个俗人——俗不可耐,而且恬不知耻!”
曾林惊异地看着她,忍不住恻隐满怀,面对她委屈的忧伤,一时又不知如何开解,只得愣愣地为她心痛。权裔擦了擦溢出的泪,情绪显得缓和了些,歉然地说:“对不起,吓着你了吧?”
“没,没有。只是,有点儿惊讶。”
权裔自嘲地一笑:“是啊,现在想起来我也觉得惊讶,原本我是可以阻止这件事情发生的,但我还是忘乎所以,胆大妄为地背弃了良心和道德。”
“话不能这么说,每个人都有欲望,难免会被眼见的某些事物所诱惑。我不了解你儿时曾经历过怎样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才使得你杯弓蛇影,不得不墨守成规,但你是个善良而且感情丰富的人,所以暗地里你也有幻想、有渴望,也会有恍惚,有情不自禁的时候。但因为你记忆中那段阴影,决定了你的性格,你不能原谅自己有过错,故而只得打掉牙齿和血吞,将错就错。”权裔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其实你根本不爱他,原因是你长期压抑自己的情感,而刘新廷又是个言迟口钝的人,更或者他根本就不懂你的心思,就在这时,那个人出现了。可能是你们曾经同窗的缘故,你们彼此对对方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了解,加上他又正渴求你的帮助,所以想方设法接近你,博取你的同情,再对你表示一些关怀,说一些体贴的话。而他那些关怀和体贴正是你梦寐以求的感动,因此,你开始对他有了好感,以至于……但后来,你发现他并不是你心目中想要的那种人!”
他怎么能够分析得这么透彻,权裔有些酸楚地泪湿双眼。阵阵寒气逼来,曾林脱下外衣披在瑟缩着抱紧身子的权裔身上。
“我想,他应该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他对你所表示的种种,只不过是想牵制你,获取你的能力,长期为他所用。其实,”曾林有些不忍地看看她,“他,也并不爱你。”权裔的泪水一涌而出。曾林有些慌张地想伸手揽她,但又不敢造次地缩了回去,只有不知所措地说:“对不起,我……”
权裔哭泣着摇头,悲伤地说:“想不到我枉自聪明,却不及一个旁观者把我看得透彻。你说得没错,我从他那里感觉不到一日三秋的挂念和激情,我对他也没有你所谓的那种朝思暮想、魂牵梦萦。可,我还能怎么办?”
曾林果断地:“离开他!”权裔一愣。“是舍不得还是不服气?因为你觉得你已经付出了太多!”
权裔焦虑地说:“不全是。”
“那是你太善良,担心因此会伤害他?”权裔吃惊地看着他。
“我想,他可能也有这层顾虑,毕竟是你帮他走出了困境,但你若是明智的话,调整自己的心态,理直气壮地跟他说明你的想法。你应该很清楚,他不值得你浪费你的感情,你当初被他迷惑,是因为你一度难以发现自己的情感,而盲目地抓到一个使你能获得少许温存的对象。所以,放弃他,你并不会失去什么,不过是少了一个不爱你的人而已,但你能重拾你的爱、尊严和生活的自由。经过这次你会更明白你真正想追求的是什么,你可以试着敞开心扉……”
权裔感激地看着曾林说:“谢谢你,听你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心里舒服多了。”曾林满足地笑笑,突然感觉有飘飞的雨丝,他忙将披在权裔身上的衣服,拉盖到她头顶。权裔一愣,这才发现曾林只穿着毛衣,她顿时羞红了脸,要将衣服还给他。
曾林忙阻止说:“下雨了。”他双手捂着她的头说,“听话,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学会照顾好自己。开始换季了,这时候很容易伤风感冒。”权裔心里陡然一种莫名的涌动,但转瞬之间,她又显得莫名的难堪和伤感,执意扯下衣服,塞还曾林,抬腿就跑。
曾林毫不迟疑地拔腿追上,一把拉住她,专横地再度将衣服披盖在她头上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固执,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不是坏人!我知道你拒绝朋友,也很倔犟,但没有朋友的人是很孤独的,这点你应该有体会,我也不奢望你把我当朋友,我可能离你择友的标准还差得很远,但我敢向你保证,我是一个绝对可以信赖的人。至少,我对你的失意、无助、悲伤是善意的感慨和心痛,我只想要帮助你,因为,你过得快不快乐,会直接影响到——砚彧的成长!”
权裔感动地说:“你,你会要我这样的朋友吗?”
“我们的友谊不是已经开始了吗?你说呢?!”
权裔破涕而笑,牵起一半衣服递向他说:“来吧!朋友。”曾林一时愣愣的不懂。
权裔诙谐地说:“真是倒霉,破天荒认了你这么一个迟钝的朋友。你没听说过‘朋友就是你的又一个我’吗?快,给朋友撑‘伞’!”
“哦!”曾林恍然大悟,惊喜地接过衣服,撑起,一手从权裔后颈绕搭在她肩上。
权裔冷不防心悸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顺应他的步伐说:“不好意思,刚才你什么时候把衣服给了我,我都不知道。”
曾林笑说:“是你太投入了。”见权裔含嗔带笑地看着他,他忙补充:“是我的口才太好。”
雨越下越大,他们不得已中断谈话,虽然正谈得尽兴。曾林叫了计程车把权裔送上车还不忘交代说:“回去马上洗个热水澡,擦擦头发,等干了再睡。记住我的话,别太死心眼,善良用错的时候——有罪。”权裔有些酸酸地一笑。
权裔回到店里,看着猛抽烟的林山,说:“对不起!我散了一会儿步,没想到突然下起雨来了,我就在路边躲了躲雨。”
林山恨恨地嗤之以鼻,说道:“躲雨?怕是乐不思蜀吧。”权裔没有理睬他,自拿了衣服去换,林山冷嘲热讽地说:“故地重返,真叫人思绪万千;故人重逢,免不了缱绻缠绵。再趁夜色携手相送,漫步在空无人迹的小路上,难舍难分……唉,多可怜的一对有情人。连老天都为之感动得流了泪!”权裔知道他是借题发挥,竭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林山醋意十足地说:“不想走就留下嘛,何必要搞得意犹未尽,牵肠挂肚!”
权裔忍无可忍地说:“你是什么意思?”
林山愤恨地用力甩了烟头,恶狠狠地转头瞪着她说:“我不是白痴,从这儿到你家,来回不过四十分钟,你却一去就是三四个小时,不就是送个生活费吗?”
“我跟你解释过了,我是从小路出来的,因为……”
“小路有十里还是八里?我又不是没走过。散步,你蒙谁呢?四个小时的时间,睡一觉都足够了。”
“你——”权裔愤愤地瞪着他,又羞又恨气得浑身打颤,冤枉得泪潮浅漫眼睑。
“我不是那种蛮横不讲理的人,你要不满意我,想走,可以直接跟我说,我决不阻挡你的自由,我最讨厌被谁当傻瓜来欺瞒哄骗!”
权裔咬牙切齿地说:“我也是!”说完气冲冲去拿自己的衣服。
林山轻蔑地看着她,冷笑着说:“哼!真要走?你的目的达到了,我终于给了你一个不必为难的借口,你可以理直气壮地全胜而退。你一定酝酿了很久,等得不耐烦了吧?你们是不是已商量好了,外面有人正在等着你?!”
权裔挑衅地回瞪他说:“不错!”说着抱起衣服就走。
林山顿时急了,一把抓住她,有些心悸而懊悔地说:“对不起,我刚才是太着急了,你想你出去了那么久,天又在下雨,我是担心你……”
“担心我和刘新廷苟合以后,再回来跟你……无耻!下流!”权裔愤恨地甩手摆脱他。
“对不起!”林山再次抓住权裔,真诚道歉的样子,“那是我胡说八道,小人之心。我见你迟迟没有回来,我怕你见到孩子心就软了,我是六神无主,才……”
权裔气愤而又委屈地叱道:“即便如此,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诋毁我?我不是个单纯的个体,我有牵挂,有责任,有义务。这一开始你就是知道的,我之所以压抑自己尽量不去那边,就是怕你有另外的想法,我跟你在一起也从来没有什么私人目的,所以更谈不上你所谓的‘全胜而退’。我跟你说过,我不是个死缠烂打的女人,你任何时候都有权作出自己的选择,你只要跟我说一声,我会自动消失,你们没有必要为挤兑我而兴师动众,编撰故事。诚然,我也是没有了工作,但我为人的骨气和尊严还在,我养育孩子的能力还有,我并不是黔驴技穷,非要靠某个人才能生存。你怀疑我,我可以理解,但你们怎么可以侮辱和否定我的人格?”
“对不起,权裔,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委屈,都是我的错,我请求你看在我是因为爱你的分上,原谅我。但你千万别上了落红她们的当,她们的目的就是想要气走你。”
“不必了,我也不想再跟她们劳心耗力地纠缠,是我一直不知趣,妨碍了你们家族发展,妨碍了你们恩爱夫妻团圆。”权裔说着又要往外走。
“不!不!不!你可以打我,骂我,不理我,说同样的话来回骂我。但我求你不要抛弃我!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可以令我振作,只有你才让我如此难以舍弃。”林山难过地屈膝跪下,紧抱权裔的腿,伤心地望着她,“我不能没有你,权裔,我原本万念俱灰,准备破罐破摔,消耗生命,是你的出现让我重新燃起了希望,是你拯救了我,给了我扬眉吐气的机会,我已经习惯了有你在我身边的这种感觉,你知道我依赖你,离不开你。我可能有时候跟顾客的言谈举止有些过界,你相信我,我那都是为了生意,我是想努力早一点安置一个我们自己的家,我不想你一辈子陪我睡货箱,我不忍心见你每天被蜂窝煤熏得快要窒息。我爱你权裔,你原谅我,别离开我,要是没有了你,我每天这么拼命还有什么意义?”
林山一双濡湿的眼睛望着权裔:“我不瞒你,我是见过杨梅,她也透露了自己有不少钱,还说只要我答应让她回来,她就出钱‘注册’达通公司,她甚至还买通了落红她们跟我对抗。但我不在乎,她再多钱我都不稀罕,即便众叛亲离,我也无所谓,我只要你,权裔,我爱你,我离不开你!”
权裔突然觉得头痛欲裂,她来不及听完林山这番感人肺腑的表白,就慢慢地滑了下去,林山慌忙抱住她,她发烧了,因为淋雨,因为气结。
曾林回到家还久久地沉浸在无边的思绪中,他整个身子浸泡在浴缸中,心疼地想着权裔,她眼神中流露出的淡淡忧郁,像一条细细的丝带缠绕住他的心。他感觉窒息般疼痛,她怎么可以独自忍受这么多的痛苦,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不能给她幸福,却带给她灾难。既能让权裔为他伤心失望,而又不虞欣喜,他对权裔仅仅是生意上的利用那么简单吗?
权裔会怎么做?是继续委曲求全,还是挑灯拨亮?她为什么要委曲求全?究竟是怕他伤心而不忍,还是心里不舍?他有什么值得权裔欲罢不能的过人之处?曾林知道自己伤感情绪的背后,蕴涵着对权裔的深切怜惜和思念。他对权裔的牵挂已不只是单纯的关心。一股愁绪萦绕着他。天边挂着迷云与惨雾,此时他难以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