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奶奶的院坝中,奶奶用两张高板凳,绷着一条橡皮筋,让权裔玩。权裔欢乐地唱跳着:“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郑权喜悦地合着权裔的曲子“……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提着一个黑色皮包从外面走进来。
权裔闻声惊喜地回头,她雀跃地奔向他叫着:“爸爸——”
郑权张开双臂幸福地迎向她,说:“唉,我的天使!”一面抱起权裔亲她一口。
权裔捧着父亲的脸,也回亲一口,兴奋地说:“爸爸,我刚刚正在想你!”
郑权抱着她,往院坝中走,说:“是吗?”
“真的!咦,爸爸,今天你怎么回来了?”
“因为我感觉到我的宝贝正在想我!”
权裔快乐地抱住他的脖子,与他亲热地脸贴脸说:“谢谢爸爸!”
郑权再度亲他一口,蹲下身将她放下说:“你看,爸爸给你买什么回来了?”说着从包里摸出一只小彩球。
“小彩球!”权裔欣喜若狂,轻轻拿过父亲手上的球,珍爱地捧贴在胸口,感激地望着父亲说,“谢谢爸爸!”
父女俩围绕着小彩球欢快地嬉笑追逐着,奶奶病恹恹地坐在门口,又喜又忧地看着他们尽兴地嬉戏。
小彩球滚出院坝,权裔追赶出去。父亲在身后叫着:“小心点,宝贝儿!”
权裔捡起滚落在柑橘树旁的彩球,抬头望向树梢,在挂满青涩的柑橘中看到一个红了的,顿时雀跃叫道:“爸爸,爸爸,你看,红了。”
“红了吗?”郑权急忙奔去,朝树上看,“在哪里?”
“那儿。”权裔用手指给父亲看。
父亲忙走过来顺着权裔手指的方向:“哦,真的红了,好,爸爸给宝贝女儿摘。”
权裔急忙拉住父亲的手,说:“不,我要等红了三个才摘。”
“为什么?”
权裔甜甜地笑道:“奶奶一个,爸爸一个,权裔一个,这样才公平。”
“公平?”父亲突然感伤地蹲下身,抚摩着权裔的小脸,心酸地说,“奶奶跟爸爸都不会吃的。”
权裔疑惑不解地问:“为什么,这又不酸,它没有刺,不会卡你和奶奶的喉咙!”
“你知道吗,这是爸爸专门为你种的。”
“我知道,它跟我一样,五岁了。可是,如果全部都红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小树知道,所以它才一个一个地红。”
“是这样吗?”
“是,如果你不吃,这一个就会烂掉的,那,你就辜负了小树的一番心意了。”
权裔皱起眉头想了想,望望那个红柑橘,乐意地说:“那,我就开始吃吧!”
父亲笑了,疼爱地看看权裔,起身望了望枝头,纵身拉下枝丫,摘了红橘递给权裔说,“给,宝贝儿!”
权裔欢喜地接过,说:“谢谢爸爸!”然后伸手摸摸小树,说:“谢谢小树!”拔腿就往奶奶那儿边喊边跑,“奶奶,奶奶!”
奶奶展开双臂,笑迎着权裔:“哎,慢点儿,别摔了。”
权裔跑到奶奶身旁,高兴地说:“奶奶,你看,橘子,我的橘子,爸爸帮我摘的。”
奶奶感动地说:“奶奶都看到了。”
“爸爸真能干,那么高,他一跳就摘下来了。”
“你是爸爸的心肝宝贝,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爸爸也会想办法给你摘下来的。”
“我不要天上的星星,我只要爸爸、奶奶……”
这些甜蜜的日子随着奶奶的去世,也同奶奶一起埋在了地里。权裔一直跟奶奶相依为命,虽然清贫但权裔是快乐的,可是就在那年,疼爱她的奶奶死了,父亲只好把她送去他乡下老婆那里。
Chapter2
在乡村茅草屋里,权裔强忍泪水,可怜巴巴地望着父亲,说:“爸爸,我会听奶母和哥哥姐姐的话,我会很乖……我等你回来接我……”
“是,宝贝儿。”郑权心碎地拥紧怀中的权裔,眼中的泪水滚落而出,说,“谢谢你,爸爸一定会回来接你的!”奶母心怀憎恨地看着郑权,五个孩子仇视着权裔。郑权偷偷擦了脸上的泪,竭力忍着悲伤,转向权裔,伸手替她擦泪。
权裔抽噎着忙说:“爸爸我不哭,”抬起双手抹干泪水,“我不难过,”望着父亲,泪水再次涌出,“我只是舍不得你走,我……”说着一把搂紧父亲的脖子。
郑权哽咽地将脸紧贴她的脸,说:“爸爸知道,爸爸也舍不得去,但爸爸要工作,你跟哥哥姐姐他们要吃饭,还要上学……”
权裔抽泣着,说:“我懂,爸爸!”松开父亲,将手擦干泪水,说,“对不起,你走吧,爸爸,你还要走很远的小路才能坐到车,你走吧,”说着就要滑下父亲的怀抱。
郑权着实难舍地再度抱紧她,将权裔的脸贴在自己脸上一阵痛楚地亲热,无奈地擦去她的泪水,冲女儿笑笑,将她递给奶母,肃穆地说:“我把权裔就交给你了。”
“哎!”奶母有些畏惧地低着头,忙接过权裔。
郑权哽咽着咽了口唾沫:“你要好好待她,这孩子,她很聪明,很听话,也很懂事,只要你是真心对她好,她会加倍爱你的。她胆子很小,晚上,她就跟你睡吧,我希望,你不要让她受到什么伤害,你对她和我的恩情,我会牢记在心,我走了。”他看了一眼权裔抽身便走,五个孩子的眼睛整齐地跟随着他。
权裔咬着嘴皮,泪流满面地望着父亲,终于,她忍不住叫道,“爸爸!”郑权热泪满眶地站住,不敢回头。
权裔忍着悲泣,说:“你过那个闸堰桥的时候要小心点儿!”郑权的泪水夺眶而出,硬着心肠抬步就走。“爸爸!”郑权犹豫地停下脚步,又毅然大步往前迈。“我会想你的,爸爸!”权裔泪眼婆娑地望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土砖墙后面。
奶母忍住心里的酸楚,感伤地望着丈夫的背影。见权裔抹泪细声哭泣,她怨恨地将权裔重重放下,权裔的抽泣戛然而止,她懵懂地转头看奶母。奶母抱起板凳上的一堆衣服走去里屋,她恨得无法排泄自己的怨愤,就在木柜中捶打着那堆衣物。
权裔无助地低头呆站着,想着爸爸又忍不住哭泣起来。大哥看着被父亲带回来的这个所谓的妹妹,心里是一百个不高兴。突然他灵机一动,诡秘地拉拢几个弟妹窃窃私语,二妹偷笑着看一眼权裔向一边土埂跑去了,另外几个全围向权裔。
大哥好心地对权裔说:“喂,别哭了,走,我们带你去玩!”权裔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们。
大哥强拉扯着不情愿的权裔,一把将她推进柴房,他怀着仇恨的心用力一推,将权裔推倒在草堆上,转身往外跑。权裔吓得惊恐地尖叫,张皇地爬起来,求助地叫喊:“大哥!”
大哥恶狠狠地回头冲她啐口唾沫,跨出门去,将木板门带上。一旁猪圈中,两头小猪仔吵闹着争先恐后地往围栏上撞。“啊——”权裔吓得浑身发抖,急急地往门口爬去。
门外雀跃的三姐找来几根棍子,等不及的大哥忙夺过一根,跃跃欲试的三妹和小弟各抓一根,照着大哥的样子将木棍从门上的孔缝里伸进去,使劲抽戳并装出怪异的声音叫道:“哇,鬼来了!”
权裔悲号着:“啊——不要,哥哥姐姐我求求你们,你们不要吓我,奶母——”
权裔号哭着背紧贴墙壁,惊恐地看着一边的猪圈、兔窝、蓄粪堆。忽然门外的叫闹声和门板上的棍子都停止了躁动,权裔收住了哭正要从门隙往外看,猛然全身抽动一下,慌张地看向地面,一只青蛙蹲在她脚背上,紧接着又窜进另一只。
“啊……”权裔扯开嗓门惊叫,提脚甩掉那只青蛙,逃跑似的往里面跑。
外面的吼叫声又起,门外的棍子已抽出,“噼噼啪啪”地敲着门板和地皮。权裔吓得一脸惨白,惊叫不断,边跑边回头张望,见四五只青蛙正冲她蹦跳而来,她怕得忙往草堆上爬,嘴里拼命地惊叫:“爸爸——”面对空空的四壁,一种恐惧之意爬上脊梁,她感到彻骨的寒冷。她是如此的孤立无援,弱小的她突然感到自己随时会在这间阴冷潮湿的屋子里无声无息地死去,那撕心裂肺的恐惧像浪潮般迎面袭来……那一晚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度过的,总之等她醒来的时候,她身上的完好的衣服被他们扒了个光,只扔下一堆烂衣服给她。
权裔一身棉衣脏污得厚重发亮,手脸的皮肤皲裂,她一手拉着个积粪篼,一手握把扁夹沿途捡拾狗粪。
她吃力地提着半桶粪便一脸担心地回家,抬眼便见哥哥姐姐们一个个吃得喷香,她艳羡之极地望着他们手中的红苕,馋极似的咽着口水,忘了一切。
“呸!”突然,大哥的叫闹声,让权裔一下恢复神志,同时也使屋里所有人往门口看过来。大哥厌恶地冲权裔叫道:“快拿开,小妖精。”二姐白权裔一眼骂道:“狗粪娃儿。”
在旁的三个孩子边吃也冲权裔骂道:“走开,狗粪娃儿。”权裔一副等着挨骂的样子,偷瞟着灶前的奶母,不敢妄动地站在原地。
奶母凶恶地朝权裔吼来:“你杵在那儿干什么,背篼都捡满了?”
大哥忙接口说:“没有。”
奶母恨瞪着权裔,说:“滚,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权裔欲哭,说:“没有了,到处我都去捡过了,都没有了,今天有很多人捡……”
奶母凶狠地吼道:“捡不满你屙都要给我屙满。”
“我屙不出!”权裔泪眼婆娑地望着奶母。大哥带头大笑,其余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奶母瞪着权裔,说:“去割草!”权裔看向冒烟的锅。
奶母会意地吼道:“你是饿死鬼来投的胎啊,一天到晚就望着要吃。滚,背篼不割满,晚上没你的饭吃。割不满不准给我回来,我眼不见心不烦。”
权裔无奈地拖着一个跟她差不多高的背篼,手持镰刀,悲伤地抽泣着,一步一步地割起崖边石隙的青草,一把把往背篼里扔,忽然看见一边的土里长出的红苕。权裔一边用镰刀割着路边的青草,一边觊觎红苕使劲咽着口水,突然锋利的刀把她手指背揭起厚厚一块肉皮,又宽又深的伤口一下子血流如注。权裔痛得大叫一声,忙松了手中的草和镰刀。
她赶紧一手捂住伤口,忍住痛,急忙扯了一撮铁见草塞进嘴中咀嚼,嚼着嚼着因为太饿了她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去。看看手她哭着再扯了一撮重新咬碎,敷到伤口上,血仍在外浸,她用力一把紧捏那根手指,望向才浅浅一点草的背篼,抑制不住悲伤的疼痛大声哭了起来。
山风乍起,她缩了缩身子,痛哭着望向连绵起伏的山峦,望向山下那逶迤的小路,泣不成声地呼唤道:“爸爸,我的爸爸……”她望了望四下无人的山间,见天色已晚,顾不得疼和伤心,赶紧撑身起来,心里悚悚地拔腿便跑。
Chapter3
天还未亮,凉风习习。权裔捧着把木瓢,打着哈欠,一趟趟从石缸中舀水上灶,站在灶台前搭起的凳子上将水倒进铁锅。权裔舀满半锅水,吃力地将厚重的锅盖盖上。
她走去墙角,拖捆山草到灶边然后用火钳把灶膛里的死灰掏空,熟练地挽一把干草到灯上接燃火扔进灶膛里,灶膛里顷刻间燃起火光,权裔忙将山草一把把送进灶,灵巧地用水竹挑柴,使得整个灶膛火势熊熊。火舌舔吻着灶门,四射的火光闪烁着映照在权裔的小脸和一身破絮的棉衣裤上。
天刚擦亮,万物仍沉静在破晓中。远处一声鸡啼,顿时引起群鸡合唱。奶母高声叫着:“快点娃儿们,上学要赶不上了。”
权裔一脸花花地等在灶门前,饥饿而又胆怯地不时偷瞟灶台上盛粥的碗。奶母沿锅边将最稠的菜叶粥一碗一碗舀好,端上桌与几个孩子一起香喷喷地吃起来。
安静的权裔,委屈地端起一边四脚朝天的矮凳重新放回灶台。站上凳子,见里面只剩下一碗漂浮着几匹菜叶的清汤。
奶母凶恶地骂着:“看什么看,我就是给你一碗白水喝,都是对你高姿态,菩萨心肠。你快点嘛,我迟到了你负责啊。小妖精,吃了把屋子清扫干净,抓紧时间去割牛草再回来做午饭,收了工我会顺路割点回来,下午上公路一并送去农社交了。”
权裔委屈地答着:“是。”
奶母瞪着她说:“别想着偷懒,你也别指望你爸会回来接你,他现在是自身都难保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好好干活,你要再敢整出点什么花样出来,不仅你爸不要你了,我折断你的腿丢进堰塘里喂鱼!”
权裔在割草的时候,又一次割伤了自己的手,她在痛哭不已之时,想到了自己唯一的奶奶。她叛逆地扔下背篼和镰刀,直奔向奶奶的坟头,她抱着坟头失声痛哭:“奶奶,我的奶奶,你出来,你为什么要死,为什么不要权裔了?我要你奶奶,我想你,我要你活过来,活过来带权裔回家,奶奶,你说话,说话。”
寂静的山野凉风飕飕,寒气逼人,权裔蜷缩在坟边,因为困倦而入睡。她梦到了奶奶抱着她给她好吃的馒头,她的脸上露出了甜蜜的笑容。她万万没想到她的失踪竟然惊动了所有的人,包括父亲。
郑权举着火把,奶母怨恨地跟在他后面,他万分着急而又担心地眨着一双潮湿的眼睛,一路寻找向坟地说:“这孩子,她会跑哪儿去了呢,这都半夜了,要是这儿再没有人,我还能到哪里去找?权裔——权裔——”蓦地,他停下脚步,恨恨地对奶母厉声说:“你是不是打她了?!”
“没有,”奶母有些胆怯,一副被冤枉的样子说,“我敢打她啊,我连重话都不敢说,她那个脾气,动不动就要跑!”
郑权惊诧地:“动不动?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跑?一定是那几个孩子欺负她了,是不是?”
“没,没人欺负她,是她,是——你每次回来后,一走,她就要跑。”奶母慌忙找着托词。
“你怎么从来也没跟我说过?”
“我,我是怕你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