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妁儿。”洛子商瞧出了我的异样,担忧地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慌忙摇头,朝他无味地笑。
不能,不能让他知道我亲手杀了我们的亲生父亲啊!
这时,听外头司徒理桷的声音传来:“公主,陛下差人过来了。”
我与洛子商对视一眼,便见一个侍女推门进来,恭敬地道:“公主,陛下请您过去。”她稍一抬头,忽然喜笑颜开,“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司徒理桷闻言,急急冲进来,行至洛子商床边,终于舒了一口气。他满目的冰冷,隐隐地换上了一抹喜色,声音亦是透着释然:“少主可有哪里不适?属下马上宣御医来请脉。”
“司徒,不必了。”他看向我,淡淡地道,“你去吧,不要让她久等了。”
我迟疑了一下,听司徒理桷道:“公主放心,少主这里有属下看着。”
侍女亦催促着:“公主,快些走吧。奴婢要去告诉陛下这个好消息呢!”
极不情愿地起身,回头,见洛子商微微点头,报以安然的笑容。终于随侍女出了怡莘殿,侍女替我撩起纱帘,乖巧地跟在我侧后。
看样子,她似乎很开心,抬眸撞上我的眼,我微愣了一下,只好微笑。
侍女眼底的畏惧消散了,笑着道:“公主和殿下回来了,奴婢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开心过。”
是么?那么当年又为何要将孩子送走呢?才想开口,忽然想起,她不过是个小侍女,定也不会知晓当年的事情的。
侍女又道:“这下好了,我们陛下后继有人了。公主啊,陛下可是很重视公主的,想来等公主您过了十八岁生辰,陛下便会立皇太女了呢!”
皇太女?心下嗤笑一声,息影之大概还不知道吧?我在邺邾的十七年,不过是个小丫头啊!虽说洛子商教会了我很多,可那也不过是闺房女子的些许才华。若要图谋智略,我哪里能但此重任呢?
洛子商的才华也许绰绰有余,可是正如他所说,皇帝的日理万机,不是他这样的身体可以承受的。
呵呵,息影之以为如此简单将一双儿女找回,就能拱手把江山交出了么?那可是一国之主啊,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得了的。
侍女将我带入了云霄殿,而我,也只在外头见了一队守卫,往内,便只有伺候影帝的侍女们了。
息影之斜斜地靠在殿中的软榻上,见我进去,眸中露出一丝喜悦。惹得我有些不安,局促地站着,这礼,不知道该不该行。
行,又该唤她什么?
她倒是没有计较,方才带我进来的侍女却大步上前,恭敬地跪下,激动地道:“陛下,殿下已经醒了!”
“真的!”息影之霍地从榻上起身,双手揉搓着,面上是无限的欣慰,“快,传御医去看看!”
“是。”边上一个侍女应声便要退下去。
我忽然道:“等等,不必了,还是让他静养吧。”既然洛子商不想宣御医,他自是有想法的。
息影之微怔,终于点头道:“也好,过会儿我亲自去探他。”她朝我走来,拉住我的手,笑着唤我,“女儿。”
这一声“女儿”,总觉得心里好生别扭。
开口道:“还是……唤我妁儿吧。”
“妁儿。”她默念着,仍然笑道,“好好,妁儿。”
她伸手轻抚过我的脸庞,眼中皆是慈爱,那种爱怜仿佛触动了我内心对亲情的渴望,令我的心,忽然之间柔弱下去。
“妁儿,来,让御医瞧瞧。看如何能洗去你脸上的药水。”她说着,把我拉过去。
我才发现一名御医正恭敬地侯在一旁。
我有些畏惧,本能地退后了一步。息影之轻柔地扶着我,安慰道:“别怕,没事的。”
息影之把我扶去榻上坐了,见御医取出一块白净的棉布。又拿出一个瓷瓶,揭开盖子,到处一些液体在棉布上,双手呈上:“陛下,请将打湿处的棉布覆上公主的脸颊。”
息影之一点头,便马上有侍女上前接了。转身向我走来,侍女朝我柔和一笑:“公主不必怕,不会有事的。”
她伸过手来,将棉布覆上我的脸。只不过像是一般打湿了水的布,凉凉的感觉,方才倒在棉布上的药水,也是无色无味的。
隔了一会儿,侍女将棉布取下。我吃了一惊,原本纯白的棉布,在碰到我的脸的那一块,赫然染上了幽蓝的色彩!
息影之的眸中也显出了惊讶。
御医恭身道:“陛下,公主的脸上确实涂了一层易容药水。不同与一般的易容术,药水也是要有特殊的药水才能洗下。否则,一辈子都不会褪去。”
否则,一辈子都不会褪去……
何止是洛子商,我也不理解,我不过是个抱养来的孩子而已。江生为何要给我易容呢?
息影之沉声道:“五日之内,务必配出此药!”
五日?
心下一惊,再有五日,该是我与洛子商的生辰了,怪不得息影之这般着急。
“臣,遵旨!”御医满脸镇定,想来是有十足把握的。
息影之握着我的手,脸上是释然的神色。可是我却黯然了,一手抚上脸庞,当真要把这副容貌毁掉么?
无奈地叹息,虽不是倾国之姿,这么多年却也看习惯了。忽然之间改变,真的有些接受不了,实实在在的心慌啊!
御医却没有马上离开,单只是瞧着我,忽而又转向息影之道:“陛下,臣斗胆为公主请脉。”
我吃惊地抬头,息影之也是一惊,忙道:“公主有何不妥?”她转向我,担忧之色尽显,“妁儿,快些让御医瞧瞧。”
我茫然地伸出手,御医探上我的脉,眉头微皱,抬眸问道:“公主是否忘记了一些事?”
忘记了一些事……我丢失的那段记忆!
如雷轰顶,瞠圆了双目瞧着他,愣了良久,才木讷地点头。
御医沉吟须臾,才道:“公主的那段记忆是被人故意尘封了。”
故意……尘封……
怔怔地看着他,我是失忆了,而且是有人故意的?
我感觉有些承受不住,原来我都不曾知晓,自己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秘密啊?为何忽然觉得自己也是如此陌生?仿佛我已经不是我……
息影之忽然怒喝一声:“故意尘封是什么意思?还有人如此大胆么!”
心里好冷啊,怎么没有呢?现在我才是云国的公主,可是你知道我以前的生活吗?
感觉好委屈啊,眼泪便毫无预兆地流了出来。
“妁儿,不哭。”她抬手拭去我眼角的泪,又向御医道,“定要替公主解开那段尘封的往事!”
“是,臣自当尽力!”御医拱手道,“臣先告退了。”
息影之轻轻“恩”了一声,怜惜地将我搂在怀里。她示意侍女们都下去,就这样,两个人坐在殿中,依偎在一处。
“对不起。”良久良久,她忽然开口道歉。
身体微震,她终于想起她当年作出的错事来了么?看见了啊,如今对我们造成的伤害有多大!
轻轻地推开她,我凝眸而视:“当年,为何要那么做?”若是根本不想要,就不要生下来啊!
她眸中噙着泪,一闪,便落下来。
“当年你爹他对我做出了那事之后,我心灰意冷,几欲自尽。却无意中发现自己竟有了身孕,你知道吗?你们在我肚子里一天天长大,我也越来越不忍心,虽然我恨他,可是我不能杀死自己的孩子啊!可是当我生下了你们,云国突然政变,我父皇驾崩,各路势力争相涌入王都,全都虎视眈眈窥伺着皇位。当时我自身难保,怕一个不慎就连累了你们。我思来想去,便派人将你们送去邺邾。到底是他的孩子,我想他定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她的话,句句情有可原。可是我无法释怀啊!
哭道:“你知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与你有两个孩子!子商这一身的病,也是因为这样才……”
“妁儿!”息影之抱住我,轻拍着我的背,哽咽道,“我知道我都已经知道了。你们都受了很多苦,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尽职。以后,定不会了。”
可是,还有以后么?那么谁又来弥补洛子商的生命么?
还有,我与洛子商的爱……
“呵呵——”自嘲地笑起来,抬手推开她,摇头道,“来不及了,你知道么?我爱上了子商,我爱他。”
息影之的神色一紧,忙抓着我的手道:“妁儿,你疯了么?他是你哥哥!”
“哥哥?”我含泪看着她,无奈地笑,“可是这么多年来,谁告诉我他是我哥哥呢?”
息影之愣住了。
谁都没有说,我亦不会知道。那么多年的相处,早已情根深埋,不是一声“哥哥”便能说断就断的。
“殿下,您现在不能进去!殿下!”殿外传来侍女惶恐的声音。
我惊讶地回头,见洛子商进来。
侍女忙跪下磕头道:“陛下恕罪,殿下执意要进来,奴婢……奴婢拦不住。”话至最后,细得若嘤咛般,她实在是怕息影之将罪。
未待息影之说话,洛子商便轻声道:“下去吧,这里别你的事了。”
侍女仍然低着头,惶惶不安地跪着。
直到息影之开口:“没听见皇儿的话么?还不退下去!”语气带怒,我知道她也是在拼命隐忍着。
侍女退下去了,洛子商才转身看我,他的眸中是数不尽的担忧。
我忍不住便跑上前去扶他,他那般单薄的身躯,似随时都要倒下一般。
“你来做什么?”嗔怒地看着他。
他执了我的手道:“你来得太久,我担心了。”
他的手,冷冷的,惹得我拼字地抓紧他,拼命地,想要给他暖意。
忽然听得“砰——”地一声响,原本放在茶几上的茶具赫然落在了地上,瞬间摔得粉碎。碎片伴着茶水跳跃而起,又四处滚落,一种支离破碎的感觉。
息影之的眼睛红红的,瞧着我们,怒意横生。
“太放肆了!你们……你们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她的胸膛,因为忿怒变得起伏不定,一手抵着茶几,身子颤抖着。
她看不过去了,看不过她的儿子与女儿在她面前谈情说爱。所以,她动怒了。
我下意识地退了一小步,洛子商却伸手护住我,无畏地看着息影之,淡然地开口:“这次回来没有打算久留,只是让你知道我们……还活着。”
我惊讶地抬头看着洛子商,原来他早就打算好了。所以他那时不到万不得已都没有说出我的身份,只要在我们满十八岁之前离开,那么谁都不会知道我的身份了。
“商儿……”息影之颤抖地开口,满目苍凉,“你真的如此恨我么?”
洛子商指尖一颤,虽然只是微小的动作,可是我仍然感觉到了。握紧了他的手,回眸瞧着息影之悲伤的神色,心下竟然不忍起来。
他的手,用力地回握过来,他一脸的黯淡之色,恍惚间变得苍白不堪。
“以前没有恨过你,只盼日后,不要令我生恨。妁儿,我们走。”他拉着我转身,忽然又道,“我想明日便离宫了。”
语毕,拉着我的手,不再停留,疾步向殿外走去。
我震惊无比,他这是在告诉息影之,不要管我们的事,不要阻止我们离开,不要……让他恨她。
云霄殿外,司徒理桷见我们出来,正欲上前。却在瞥见我们相握在一起的手时,脸色一沉,目光不自觉地看向我们身后的云霄殿。
洛子商没有停滞,带着我匆匆而过。
司徒理桷转身欲跟上来,却听洛子商冷冷地道:“司徒,不必跟了。”
我又是一惊,今日的洛子商好反常啊!
“子商……”忍不住叫他。
他微微侧脸,眉头微皱:“若我当日便死了,你可以好好地做你的公主。呵,可是我偏偏又没死成,便不能忍心让你卷入政治的漩涡里。”
眼眶又润湿了。他是在告诉我,他死了,便把我交给云国保护。他没死,那么无论再困难,他也要自己保护着我……
我死死地咬着唇,不说一句话。
回了怡莘殿,洛子商支走了所有的侍女,又吩咐关上了门。
我的心里惶惶不安,息影之如此兴师动众把我们找回来,当真愿意就这么放我们离开么?
回头,见洛子商的神情有些异样。
紧张地扶住他,却见他一倾身,“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子商!”我惊叫起来。
“妁儿。”他叫着我,朝我摇头。墨色的眸子变得深邃无边,启唇道,“那日坠崖,若不是有那么多暗卫的牺牲,我也早就死了。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不,不是的!”我坚决否认,“你不要说话了好不好?”扶着他坐下,用帕子替他擦拭着嘴角的血渍。
他抓住我的手,轻摇着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趁我还能带你离开的时候。”
“子商……”心疼地环住他,他单薄的身躯仿佛一揉便会碎,连着我用力都不敢过。
隐约听见外头的声响越来越大,然后门被撞开了。一队侍卫冲进来,为首的一个副将打扮的人,恭敬地道:“公主,陛下请您去凌轩阁休息。”
休息?我与洛子商对视一眼,看来息影之是想把我与洛子商分隔两处软禁起来了。
洛子商道:“你们出去,公主自己会去凌轩阁的。”
“殿下,末将以为还是由我们护送公主过去的好。”
话,已经说得这般明白了。
见我不动,那副将欲上前一步,却听洛子商喝道:“放肆!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副将一拱手:“殿下请恕罪,实在是皇命不可违。”他偏过头,“来人啊,扶公主回凌轩阁。”
两名侍卫得令上来,扣住我的手腕。
我挣扎起来:“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可是他们的力气真大,我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放开她!”
洛子商起身,正欲伸手过来拉我,却见那副将飞快地在他身后一点。他身子晃了晃,往后倒去。
“子商!”我怒目对着副将,“你把他怎么了?”
副将扶住他,话,是对着抓着我的侍卫说的:“把公主送回去。”
“放开我!我不走!子商!”我哭着,喊着,却抵不住被拉走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