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只听人群中一人忽然细声细气地说道:“要说求人原谅,真该我负荆请罪,求红袖姑娘原谅才是!”
伴随着这突兀的一声,钟闲忽然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及到了红袖面前,他双拳紧抱,别过头去,满面愧意地说道:“钟闲真是有眼无珠,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不相瞒,当日钟闲无意中听得红袖姑娘被抓了去,又风闻朝廷在抓程门同党,就夜夜暗中潜入大牢之中监视,姑娘被提审,钟闲害怕姑娘说出不该说的话来,便也暗中观察着,准备视情形,再伺机而动,不想让我看到的竟然是姑娘的大义凛然,宁死不招,钟闲回思自己过往种种,只觉得无地自容,情难以堪,今日得此机会,特来负荆请罪。”
红袖忙屈膝微微笑道:“钟四哥言重了,看来那夜房顶的人就是钟四哥了,红袖早就怀疑,只是不敢断定,倒要谢谢四哥,若不是你突然出现,吓到那左大人,红袖所挨的苦头定然更多。”
慕容寂也笑道:“不仅如此,若不是四哥巧合知道这件事,赶回来告诉我们,今日也就没有这法场一劫了。”
其他人也连声道是,红袖听了这话,忽然失了半天神,心内想道,程门来救自己,如今看来,正是缘于钟闲不意中的巧合,若不是钟闲和程门有过那一段时间的分道扬镳,也就不会有这种机缘,可见,程门对于自己被抓被讯,都全然蒙在鼓里,如果这样的话,岂不是说,曾经在沿路帮助红袖,想让她顺利到达蜀疆的人,并不是程门了?
她早就想到这一点,只是不能断定,若一切猜测都是真的,那个躲藏在她身后的可怕之人,虽为助她,目的却只怕并不单纯,更何况,这一系列的经历,忽然间人那个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就是,这个人的存在,对于程门来说绝对是一种威胁,他要帮助的对象,将来也多半会成为程门的心腹大患。
正沉思间,人群中,有一赤膊大汉忽然把手中板斧向斩台上一扎,粗声粗气地嚷道:“那朝廷既然存着心和我们程门过不去,咱们又何必给他面子,要我说,干脆兄弟们直接打到他金銮殿去,把那鸟皇帝拉下马,咱们拥护大哥做那皇帝,倒也痛快!”
“对,杀尽朝廷的狗官,让大哥做皇帝!兄弟们跟着喝酒吃肉,岂不快活?”
这句话如同人群中的一颗炸弹,气氛忽然火爆起来,众兄弟跟着哄然。
他们人多口杂,你一言我一语,讲话毫无遮拦,只是言者无心,听着有意,台上的红袖听闻此言,心中不免顷刻间又惊又惧,又忧又臊。
程门虽多数并非郯国人,却毕竟身在郯国地盘,如今竟然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等同反叛的话,言语间丝毫不知避讳,更不将皇威法度看在眼里,想来让人惊心。
所惧者,程门虽能人无数,神通广大,细细究来,到底不过是一群脱缰的野马,空有组织,却毫无纪律,一旦被朝廷算计加害,程门或许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个个空有一身本事,却难以保命,岂不让人害怕?
红袖悄然观察程风,众人口中吐露这等分江山的狂妄言论,程风面色竟丝毫不变,若是他暗藏心机,也就罢了,若他也不以为意,有朝一日,一旦程风登基为王,抱着这副酒肉同食的心肠,只怕于他的将来皇位的巩固,毫无益处。虽是玩笑,却让人忧心。
岂不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道理?
然她羞臊的,是因为正在众人纷纷叫嚣,议论不止之际,这边更是有人起哄,一个黑面黑手,长着两只虎牙的粗壮大汉忽然一拍掌,符合着叫道:“这主意甚妙!咱们让大哥做皇帝,让嫂嫂做皇后!俺们这些兄弟也都混个一官半职当当!也过他一把官瘾!”
另一个瘦子忙以手肘推他,瞥一眼台上,笑道:“谁是嫂嫂?嫂嫂是谁?你这莽汉,可休要在那里信口开河。”
这个黑面汉子还愣着,看到周围人都忍住笑意,也忽然咧嘴一笑,大大咧咧地说道:“不是嫂嫂?那大哥叫来这么多人干吗?俺铁娃脑筋直,不会拐弯抹角,看见大哥如此焦急,叫这么多兄弟来劫法场,救的又是个女子,就自然以为她是嫂子了,原来竟错了。”
众人见他憨直,都哈哈大笑。
红袖脸红到了脖子根,当着这许多大汉,更恨不能钻到地缝中去,瞥一眼程风,见他也不辩白,竟然也望着自己,微微笑着,红袖忙别过头,更觉心砰砰跳个不住。
归来的途中,程风见红袖身子极度虚弱,风都吹得倒,不能行远路,又禁不住马颠,便自作主张,和她同乘一马,坐在她的身后,把持缰绳。
红袖只觉身后仿佛凭空多了一个暖炉,不仅烘烤着她的后背,更让她的心也跟着燥热起来,她只是低着头,有了之前的玩笑,她的话也忽然少了很多,程风却相反,行动之间更见体贴呵护,和她讲话,总是不知觉间就温和下来。
这变化,不仅仅红袖察觉的到,其实他自己也察觉到了,只是,一切都是下意识的举动,直至归来,直到此时此刻,当他看到红袖就真真切切坐在他的身前,看风把她丝丝缕缕的发丝吹拂到他的脸上,当他真实地感受到他期待已久的这一切,已经由虚幻变成触手可及,他才隐隐知道,自己这些下意识的表现,是何原因。
冥冥中困扰了许久的问题,他突然在一瞬间顿悟。
因为,而他曾经失去过,他害怕这一切再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