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是黑水?分明是无数蛇虫鼠蚁,外兼无数密密麻麻细脚爬行的小虫子,仿佛受了谁的命令,笛声清澈沉稳,齐齐涌出来,一个巷口露了头,其他各条小巷路口也都渐渐出现同样的场景,无数道黑水蜿蜒向前弥漫,看得人心中哆嗦,几个天生怵虫的大汉竟然怪叫着跳上高台,以防虫子泛滥,先做好逃遁的准备。
谁知那些怪虫仿佛训练好的兵士,并不肆意乱爬,笛子渐渐急促,里面夹杂了许多怪异的音符组合,起承扭转,让人闻之略略晕眩,虫子的速度忽而变快,千万虫子,竟然全部向吊着左大人的柱子爬过去,千万只急速前行的脚手,千万晃动的触角,顷刻间,白灰色的柱子,一点点被蔓延的黑色吞没。
这情景,如若不是身临其境,绝无法想象当时的恐怖阴森,一些铁骨铮铮的大汉,也禁不住目光呆然,刚刚还在树枝间荡荡悠悠,艰难地咽着口水,而红袖早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识地把脸埋进程风怀里,不敢再看。
高柱子上的圆桶顷刻间静下来,想必,那左大人也一定透过缝隙亲眼见证着这一幕,不知他此时作何感想?
当柱子彻底变成黑色,当无数虫蚁的足迹已经踏上晃悠悠的绳子,他才发出震人心魄的尖声大叫,那是死亡将至未至之际,人心灵极端的恐惧。
正像他自己说的,犯人无处可逃时,口中的痛叫之声,让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
先是听闻四围不仅有笛声,果真,几里之外都只怕听得见。
尖叫声仿佛一把刀子,把周围的空气生生撕裂,闻之惊心。
黑色的柱子,又渐渐露出原本的白,所有这些细小的活物,尽数爬入圆桶之中。
命令已出,玉笛悠然收口,闲闲地把笛子重新插回后腰里,那圆桶中的状况,不用猜,只听左大人接连不断的惨叫之声就知道了,下一妙又在乱草丛里寻觅出口,桶内的情景没人能够看到,虫蚁啃噬之声却依稀可闻,左大人声音凄厉,起初叫声极大,慢慢地,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淡,不久,才忽而有人感叹道:“玉笛兄一直暗藏不露,谁知竟有这样的手段,咱们今天算是见识了!”
这人话音一落,别人也回过神,只觉脑中思绪忽而飞到高湍瀑流,满心敬服地也跟着赞叹不止,玉笛谦虚一阵,忽又叹息着笑道:“只可怜了那些虫子,足可以应付一队兵马,如今却要为这狗官殉葬,真是不值啦。如果不是有人一声轻嘘,大家立刻凝神,这声音几乎就要察觉不到,大家侧耳听去,沙沙声像是来自无数深巷小路,渐行渐近,很快,一个巷口率先露出一团黑水,泱泱地蔓延开来,大家细看之下,不禁大惊失色。”
原来,这玉笛来自万里之外的苗乌国,御笛之术是苗乌四门神秘的秘术之一,如今已经接近失传,据说,这秘术随着修习的境界不同,能够召唤的活物也不同,召唤的活物越小,笛声不高,往往印证其修行的境界之高,因为活物越小,要控制它的自主能力,往往就越发艰难。
这些虫子在感知到笛声的那一刻已经没了自己,全身的机能更是发挥到最大,这会儿匆匆从四面八方爬来,又全速啃咬吞噬人体,整个过程不过是笛声的支配,待到命令结束,它们也如叮人之蜂,已经竭尽了全身的力量,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直听到左大人已经被折磨得气息奄奄,更有一阵轻微的沙沙的声音,再没力气喊叫,程风才转而对红袖说道:“我一并为你主仆二人都报了仇,你这回可满意?”
声音极轻,淡淡的温柔,让红袖瞬间心中一动。
她抬头,看到程风的目光,也一样有着淡淡的温柔,甚至些许宠溺。
人很奇怪,有时候,受得了千般苦楚,万种折磨,可偏偏受不了一句温暖的话,变化起伏不断,一丝宠爱的眼神,温柔是一种毒药,往往容易让人沦陷。红袖并不是铁打的女子,程风的话忽然让她回想起这许多日子受过的苦,种种委屈和心痛霎那间全部翻涌上来,她鼻子忽然一酸,眼泪夺出眼眶。
程风没有想到,本来是想要替她出气,本来是想说句让她宽心的话,谁知,他这一句,却招来她泪水涟涟,让他顷刻间心慌起来,却传之甚远,不知如何是好。
“满意。我很满意。”红袖颤抖着声音,极轻地说道:“谢谢你,程风。”
程风第一次见她动情,第一次听她谢谢自己,心中也不由得一暖,感谢的话他听过不少,但红袖这轻轻的一声感谢却有着特别的分量,一时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人虽然在笑,眼睛却躲闪着,望向台下兄弟。
红袖神情庄重起来,她退后一步,约莫过了一小炷香的时间,面对着程门这些救命的豪杰义士,盈盈拜了个大礼,说道:“红袖乃是一个福薄命轻的女子,无德无能,承蒙各位英雄的救命大恩,今生只怕不能一一报答,感激之情难表,请众位英雄受我一拜!英雄们的大恩,就等红袖来生再报吧!”
未等她行礼,慕容寂忙上前止住她,说道:“红袖姑娘千万不要如此,若说要谢,忽而又到荒郊野外,应该是我们这些兄弟谢你才对,想那狗官对你二人严刑拷打,威逼利诱,你尚且并未将我们程门上下出卖,这等义气,才真真值得我们敬服!慕容以前对姑娘有些得罪之处,还望红袖姑娘莫要见怪呀!”
他这一番话,红袖倒不好意思,更兼其他兄弟也迭声附和着,程风早将她扶起来,笑道:“现在大家已经视你如同自家人一般,你又何必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