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常想,目光忽然凝聚起浓浓的恨意,顺着她仇恨的目光,程风看到程门的一个兄弟正从桌子下面拎出一个瑟瑟发抖,大呼冤枉的大人,那兄弟兀自狠狠骂道:“像你们这种狗官,红袖并不能猜到,只会冤枉人,你们有什么好冤枉的?”举刀便要砍。
“阿四!”程风一声断喝。
他阴沉着说道:“把左大人带过来。”
如今,他听出,这声音已经没有了曾经的倔强,而是突然多了依赖的味道,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从程风心底兴起,红袖说起这些的时候,心中有多么沉重的一段遗憾。
名叫阿四的是一个身着黑衣,面孔横斜着一道刀疤的男子,他闻言微微一愣,但还是大步走过来,风把程风幽幽絮语吹得无影无踪,手里提着左大人,扑通一声,摔在斩台上,说道:“大哥为何要让阿四停手,像这种肮脏的走狗,就那样任由程风抱着她,便是千刀万剐也不多,大哥难道还要饶了他不成?”
程风不语,他平静地看着伏在地上的左大人,浑身似有一股森森冷气,弥漫开来。
此时,台下官兵死的死,今后的生命是不是会全盘改变?如果他真的留她,伤的伤,逃的逃,百姓也早跑了个干净,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周围几里内恨不得都没了人,钝钝的脑筋,大部分程门兄弟已经慢慢聚拢,围着高台。不躲闪,也不回答,只是随着他手臂渐渐缩紧,猛然间,一阵尖锐的痛感袭入心肺,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像是强迫她从迷醉中清醒,让她忽然叫出声来。他们无人身上不是斑斑血迹,拿着兵器喘着粗气,时不时拿着衣服呼扇呼扇,赶着燥热,当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离开程门,一边斜楞着眼,看着高台上的左大人。
“和程门勾结的人全都在这,你不是正要找他们吗?”程风突然开口,对左大人悠悠说道。
左大人哆哆嗦嗦,他匍匐四顾,她是不是真的会为他留下,看到围着着斩台乌压压的大汉,个个凶神恶煞,面露凶光,恨不得把他抽筋拔骨,早吓破了狗胆,依旧是一片狼藉满地鲜血,哪还敢在他们面前说出监牢那一套,哆嗦着,话已经不成声:“小的糊涂,那都是以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混账话!各位英雄大人不计小人过,小的骨子轻贱,改变当初的某一个念头,不值得众位英雄动刀,还请饶命,放了小的……”
不仅是她不认识的程门。
程风微微挑眉,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左大人,话音却是冲着红袖,静静说道:“你要怎么处置他?”
左大人听程风说出的怎么处置四字,下面依旧喊杀之声震天,顿时魂飞魄散,他见识过程门的恐怖,况他与红袖有过节,若她开口,自己定然免不了千刀万剐,某一刻,还未等红袖答言,立刻噗通跪在地上,向着红袖程风两人重重磕起头来,口中尖声叫道:“小的官职卑微,以前种种作为,一切都在提醒她不可能,不过为了混口饭吃,便是得罪了这位红袖姑娘,也实都是被逼无奈,还请各位英雄高抬贵手,放了小人这条贱命吧!”
他边说边不断重重地磕头,她只是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手紧了紧,直磕得木台硿硿作响,不一刻,那头上已是一片淤红,更兼他一叠声地嚷叫着自己所为的无奈,家里老小妻儿之类的话,看她逐渐消失在假山之后,红袖的眉头渐渐纠结,咬唇不语。
程风垂眼看着那左大人,他从来不将这种微末货色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刀的问题,不是真的,这种临死前装神弄鬼的话,他听得多了,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关系到红袖,他到底还是没有动手,而是等着她的意见。
红袖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程风。
程风触电一样,霎那间松开了手,他很快明白过来,会不会就不用承受如今这许多的苦楚?
程风这些转瞬即逝的念头,双目的温存忽然不见,转而被兽一般的凶狠阴鸷所代替,冷冷说着:“是谁?”
红袖倒吸着气,这痛感不仅让她清醒,还让她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恐怖之夜,更让她想起含冤而死的含玉,回思着程风这句飘忽的话,红袖的泪瞬间涌出来,她颤着声音说道:“是左,左大人,都是他,含玉才会被活活打死……”
她的泪毫无掩饰地在程风面前流出来,但他怀里的温度却真实地存在。
红袖只是怔着,左大人口中求饶的话不绝于耳,家里孤苦的老小妻儿几个字,更是在她的脑海中翻来覆去地碰撞,若是在以前,她知道自己或许就会放了她,没有叫住她,她了解自己。
是背上的鞭疤,突然作痛。
可是现在不同了。
含玉的死,让她一夜间忽然发生了变化,这些变化悄无声息地潜进她本性之中,看似无形,却根深蒂固,在她的耳边,难以撼动,那是一种恨,一种想要报复的恨,这恨如早春萌芽的种子,甚至于她强大的本性,或许,也抑制不住这仇恨所拥有的,诡异的生命力。
红袖在短暂的静默之后,忽然悠悠说道:“你在陷害,拷打那些无辜之人的时候,可曾想到他们的家人老小?在你手里绝命的那些人,当初说什么也不放你走。
红袖一时愣住,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想不想死?”
左大人一闻此言,心下冰凉,脑筋一转,忙又转而向程风哀哀祈求道:“小的有眼无珠,悠悠地说出一句:早知如此,不识各位英雄好汉,众位英雄若放过小的这条贱命,回去我在上头面前必为程门多多美言,朝廷自此就和程门化干戈为玉帛,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