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把桃子转着凝望,笑道:“官爷不吃,难道怕我这桃子,有毒不成?”
说完,她也回盯着胡子,在他看视之下,把桃子用刀切下一块,送到自己口边,贝齿轻咬,而后,又笑着把剩下的桃子,递给他吃。
胡子望着她,心内暗忖道:“不过一个桃子而已,我倒要看看,你这面具之下还有多少手段!”想毕,就着红袖的手,果真吃了一口,红袖看似高兴起来,又拿起杯盏,敬他喝酒,他便也浅浅喝一口,这样下来,一果一酒相间,红袖催促着把一整个桃子喂他吃完了,而杯中的酒水,也尽哄骗着入他腹中。
这是她最后的办法,若他再不依从,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
可是,不幸中的万幸,是胡子丝毫没有担忧这点食物能给他带来什么影响,得以在紧密的防范和戒心之中,有了足以让她渗入的疏漏。
胡子既然吃下这桃子,又饮进了杯中酒,想必,他一定没有听说很久以前的一个故事。
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也是一场战役。
那是红袖很小以前读过的,埋藏在将军厚厚军事论著中的,一次险中求胜的著名战役。
据说郯国建国之始,国弱兵贫,昔时的皇帝安云公为平西部之乱,特派将军卫荣率兵卒去与青海国交战,青海国一心要吞并郯国,率十万兵马压境,而卫荣手中仅仅五万而已,如此悬殊的战斗力比对,或许不必交战,胜负已立见。
可卫荣并未因此气馁,他下令守城不出,自己暗暗思索良策,时值盛夏,酷暑难当,两国均是人困马倦,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苦思之下,得一妙计。
他派人扮作寻常百姓,混入敌营,假作慰劳官兵,献美酒无数,官兵初有戒心,但最后得验酒中无毒,况之后又有附近果园百姓献来鲜桃无数车,以供解酒之备,带兵统领也是个粗犷放肆之人,天正奇热,酒又无毒,一呼之下,无数兵卒疯也似地将鲜桃美酒抢了个空。
不想吃完之后,出了怪事,半数以上兵卒,甚至包括主帅在内,尽数昏倒,其他兵卒以为统领被毒死,一时恐惧,没了主意,卫荣抓住机会,大开城门,一鼓作气,将敌军上下皆尽歼灭,成为军史上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也成为郯国今后百年辉煌绚烂的一页。
那震撼人心的一页,红袖没有忘记,自然,也没有忘记那透着些许诡异的妙计。
桃子和酒,原来是不可同食的。
只是,这关乎性命的知识,面前的这个官兵,显然并不知道。
红袖的笑如砒霜鸩毒,胡子官兵渐渐开始感觉思绪沉滞,眼前这如花的五官,竟然在视线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甩甩头,整个世界却更显得浑浑噩噩。
有毒的,不是她的笑,他已经感觉到事有不对。
红袖的眼中精芒一闪,笑容倏然不见,趁着官兵扶头摇摇晃晃站起之时,忽然抽身,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掀翻了宽大的圆桌,无数碗碟汁水全部向胡子砸过去,只听得一声闷哼,胡子官兵已经掩埋在桌板之下,手一松,剑已然脱落在地。
“紫烟,快走!”红袖一把扯过吓到的紫烟,惶然跑掉。
还未曾跑远,身后早已豁朗一声,胡子官兵推开沉重的桌板,借着残存的意识,扯着嗓子大喊道:“朝廷钦犯!大家快抓她们,别让她们跑啦!”
“抓朝廷钦犯啦!”
小小酒庄,仅仅是片刻的寂静,很快陷入慌乱之中,掌柜缩在高台之后,忙一叠声向小二嚷着:“不得了啦,快,快报官哪!”
红袖紧牵着紫烟的手跑出酒庄,心几乎就要跳出喉咙,她哆嗦着手解开缰绳,把紫烟扶上马去,自己刚去碰另一匹马,胡子官兵竟然踉踉跄跄挥剑冲了出来。
虽然心智混沌,可是官兵入腹的饮食毕竟不多,加上一股蛮力强挺着,看去仍然骇人。
他的眼前一切都是朦胧而噪乱的,但他勉强维持的意识还是能精确地找到红袖的位置,锋利的剑,毫无章法地西下乱劈乱刺乱扎。
一道剑影闪过,只听一声凄厉的马嘶,红袖身下的棕马忽然仰蹄蹦起,把她重重甩落在地上,原来那马儿无意受了胡子官兵一剑,剑身小半数已经没入它的身体中,鲜血淋淋漓漓流淌下来,马儿吃痛,竟然身带着胡子官兵的长剑,狂奔起来,胡子一路踉跄,碰倒了无数街边的摊子竹板,稀里哗啦横垂竖倒,他眼睛野兽般僵直,直奔红袖紫烟二人而去。
此时此刻,两个女子身边只剩下了一匹白马。
唯一的一匹马,最后一丝逃掉的希望。
紫烟拉扯着红袖,拼命想要把她拉上马来,可红袖还没有爬上马背,只觉得身子被一对兽一样的臂膀牢牢钳住,胡子官兵满面吃人的样子,如地狱饿鬼,生生把她扯下来,扔甩到一边,又踉踉跄跄朝紫烟去了。
在他心里,紫烟就是他的命。
她若逃了,他的脑袋也保不住。
一种潜在的关乎生死的恐惧,支撑着胡子官兵的一切。
紫烟调转马头,胡子扑了个空,仅这一个动作,世界便顷刻间黑白晃荡一片,他险些跌倒,看到红袖又要爬到马上,他再一次抱住了她的腿,身子虽软在地上,再没力气去拿紫烟,却紧紧钳住红袖不放手。
远远地,已经有守城的几个官兵得到讯息,叫嚣着向这边跑来,卷起一簇尘土,红袖挣脱不掉胡子铁一般的臂膀,情急之下,慌忙掏出怀中的一个手帕包,扔到紫烟怀里,用尽气力喊着:“紫烟快走,去蜀疆!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