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官兵的警戒始终不减分毫,他一直紧紧跟着紫烟左右,挑的本就是最靠边角的一个桌子,还要让紫烟坐里,他庞大的身躯堵在外面,这让红袖不禁暗暗皱起眉头来。
“官爷抓了那钦犯,即刻就回去么?”她轻翘花指,慢慢把胡子官兵的杯盏倾满,递到他面前,笑着说道。
胡子接过杯子,顺便一摸红袖的手,红袖忙缩回去,胡子嘻嘻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眯着一双色迷迷的眼,说道:“想回去,只是舍不得仙儿你!”
红袖又给他斟满,撅嘴嗔道:“官爷这话,留着骗别人还好些,你若真的舍不得雅仙儿,怎么一路都不理我一理?甚至连看我一眼都懒怠看呢,这会儿又故意离仙儿那么远,还说舍不得的话,可见是你扯谎。”
一句话,说得胡子心痒难骚,忙立起身道:“我若骗你,让天……”想了想,复又坐下,笑道:“仙儿尽管放心,等捉到钦犯,官爷有疼你的日子呢!”
他伸过糙黑的手,要摸红袖的脸,被她一筷子打下去了,却感觉到那手上隐隐的蛮力,红袖暗自惊心,脸上只是笑着,在她们面前,与其说他是人,倒不如说他是一只野兽,清醒的野兽是可怕的,一旦谎言败露,十个她都不再是对手,红袖心思斗转,开始不断劝酒,意欲把他灌醉,再寻缝隙。
岂知,胡子官兵酒量竟是奇好,在绵镇虽然饮了那几碗酒,早被一路风尘吹没了醉意,这时显然刻意控制着不醉,喝了五六盅,无论红袖怎么劝,他嬉笑照旧,只不痛饮,一口又一口,敷衍起来。
红袖的心渐渐沉下去。
办法并非没有,但任何计策,若要人上当受骗,首先对方要是个粗心大意的人,纵使是百密的防范,也总要有一疏,而观胡子官兵这一路,直至此时此刻的所有表现,无不在向她警示,他很小心,行事如履薄冰,尽管他表现出来的好色如她所料,但这一点,显然已经不再能成为她利用的工具。
胜负本来就是个变数极大的东西,一招走错,满盘皆输,而迟疑不决,取胜的机会一样可以从指缝间溜走。
她怎么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她要胜,她必须救出紫烟来。
酒庄环境优雅,红袖此念一出,却如同闻到了硝烟的味道,仿佛,这里已经不是酒庄,而是一个战场,这是她和他两人间的战役,她只能赢,不能输。
“官爷,这杯不干,我可恼了。”红袖把青瓷酒盅和眉心平齐,娇声软语,胡子嘻嘻笑着,还是只饮下半杯而已,把手扣着杯子口,笑道:“急酒误事,须要慢喝才行,美人且与我坐着聊聊天,说说你那些风花雪月的事,岂不更好?”
红袖忙向紫烟一瞄,胡子官兵会意,想她二人,雅仙儿美艳如花,紫烟虽不及她,但也清秀可人,若此行成功缉拿钦犯,再得二美人左拥右抱,夫复何求?想到此,不禁眼露淫色,嘿嘿笑个不住。
红袖怎么不知他心中所想?眼看饭毕,情况已经迫在眉睫,待到入了城,漫天榜文,四处官兵,她的谎言很快就能不攻自破,她们再要逃脱可谓难如登天了,笑看着胡子官兵百般诱劝下,一口一口悠然喝着酒,她的手在桌下,把衣服攥出了无数褶皱。
门外桄榔一声,几人都略略一惊——是一个男子掀翻了老妇的果摊,无数个鲜桃遍撒一地,男子乜斜着眼,指着仓惶的老妇骂道:“老不死……的东西,也不睁开狗眼……看看我是谁,吃你两个桃子……是抬举你,敢跟我要钱!妈的!老子的舅舅可是……县太爷身边的……红人!”
男子狭长脸,三角眼,满街叫嚣着,听声音,正是刚刚在楼上大谈姑娘经的那男子,红袖向外看一眼,看到老妇忍气吞声地收捡着地上滚落的桃子,目光忽然一凝。
桃子黄里透红,名为醉妃桃,是这一带有名的特产,暮江城虽离这里不远,但无论如何,种不出这种甜而多汁的桃来,成为至今无人能够解释的怪事,是以红袖小时候,吃了不少快马买回的醉妃桃。
可是重要的,并不是这个。
红袖看着这一个个桃子,仿佛心中忽然开了一盏灯,顿时明亮起来。
“官爷略坐坐,雅仙儿去买几只桃子来,咱们吃完了再上路,可好?”
不等胡子回答,红袖立即起身,摇摇地向那卖桃的老妇走去。
谁知走到门口,忽然和正踉跄走进门的一人撞个满怀。
男子刚想开口咒骂,不意看到一个貌美如仙的女子,顿时呆愣在那里,污秽的话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红袖下意识地帮他捡起掉在地的果子,起身碰到对方灼热的目光,她有些窘迫,匆匆福了福身,绕开了,那男子衣襟托着水果,一手挠着嘴角,带笑不笑,边走边回头,眼睛一路跟着红袖的背影看着。
老妇推车要走,红袖忙拦住她,几个桃子,若干铜钱,她只用了不到一分钟。
这个老妇,这些桃子,或许,就是冥冥中安排来助她成功的。
她曾想到过,这一分钟的空挡,对接下来的事情发展会有怎样的改变,她想到过,可是结果,和她想的却并不是全然相同。
最先让红袖觉察到不对的,是紫烟,她似乎突然紧张起来,目光扫过红袖,又不敢看她,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不敢说,红袖心下纳闷,可是决然不能开口去问的,只能装作没看见,渐渐涌起满腹的狐疑。
胡子官兵也稍有变化——如果不是红袖细心,几乎就要察觉不到,他的笑开始变的有些复杂,睃在她身上脸上的眼睛,总是悠然地垂下来,一只手拿起酒盅,晃荡着里面剩下的半盅酒,他就那样笑着,看着那酒,不说话,仿佛酒盅里藏有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