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啃着烧饼,跳出门去,口里嗡嗡说着:“蜀疆就要胜利了,郯国灭亡的日子就要来喽!”
红袖的胸口忽然一阵剧痛,她扶着门框,额上冷汗森森冒出来。
郯国的军队已经不到十分之一了……
朝廷早暗中把将军府看视得密不透风,借此要挟爹爹……
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小童不是经常来报,不是说蜀疆易了主帅,郯国的兵士胜利在望……他们不是说,蜀疆的气数已尽,郯国,郯国就要告捷息战了吗?
难道!
这一切,都是程风在骗她?
“岂有此理!”钟闲一拍桌子,跳下地来,红着脸叫道:“我们程门竟然让一个女人给耍了,说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厅上,庄内众人几乎齐全,兰儿回来哭诉了事情的经过,向来最疼兰儿,脾气也最火急的钟闲不禁拍案而起,这会儿又嚷嚷道:“我就说这个人可疑,平地哪冒出一个智多星来?显然她是心中有所图谋,才会混进庄的,钟闲要大哥去查,大哥不将我的话放在眼里,大家风雨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这等有智谋的人,往往是最可怕的,万一他是某方派来的探子,我们多年来的苦心经营,岂不是……”
“四弟!”慕容寂声音柔和,却别有一种无法辩驳的威严:“你多想了,依我看来,红袖姑娘绝不是那样的人。”
钟闲急着走上他身前,说道:“二哥,他坏人难道还在脸上写着字么?她凭什么独独到我们庄上来?我们以诚待她,她反而对我们使伎俩,装成男子也就罢了,还去勾引兰儿,如今她身份败露,下一步必是再用美人计来诱惑大哥了!要我说,不给她来点苦头,就逼问不出她的险恶用心,如此慈善心肠,妇人之仁,也不像我们程门的作风!”
“险恶用心?她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险恶用心?”慕容寂眉头皱着,对钟闲的冲动显然有所不满:“四弟,不要忘了,我们程门也是吸纳人才的地方,不管他是谁,只要对我们的大事有利,不拘身份,不论男女,我们都会奉为上宾,红袖姑娘先是帮了我们的忙,我们以诚相待是应该的,若说图谋,试问附于程门之下的千百之众,谁心中没有自己的图谋?更何况,红袖姑娘还曾舍命救了兰儿,难道你忘了?”
钟闲一时支支吾吾,强说道:“那,那是她演戏!她明知道安伯可以医治好她……”
“你错了!”慕容寂声音冷下去:“当时的情景,不容得半刻迟疑,红袖姑娘替兰儿拦截下毒箭,我看得出,一切出自本能,毫无半点虚伪做作,何况箭上毒性狠辣,她虽然侥幸靠着冰泉和神药之力得以脱险,可这中间的过程,实是经历了九死一生,我们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四弟,你口口声声都是程门的作风,程门的面子,难道我们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用手段,就是我们的作风?我们知恩不报,就不怕被世人耻笑了吗!你真是糊涂!”
慕容寂平日向来温和,此刻却一甩袖,走出门去,显然已经动怒。
“哎,这……”钟闲见慕容寂愤然离开,又转过身,对程风说道:“大哥,我,我这也都是为咱们程门好啊,你看二哥他……”
程风皱着眉,看似烦着,不为所动,钟闲也不敢打扰,又和别人分解去了。
兰儿早已被程风遣回房间,关于程门内部大小事宜的对话,程风向来都不叫她参与的,可他自己也并没有加入到刚才的是非之论中,他的脑海中,想着另外的事情。
关于红袖的身世,她的真正身份。
他承认,一开始却有些心大自傲,把他轻视了,还真的以为如她说的那么简单——是个得罪了某奸臣,落难出逃的少爷,所以全心笼络,能够麻痹他想要效忠郯国的心,为己所用。
可他绝不会疏漏到如此地步,明知她的身份悉是伪装,怎么还能不生疑心?
他不是没有调查,相反,查得很详细,关于红袖的一切,他已经了如指掌,只是对大家保密了结果。
所有人都不知道,红袖,来自暮江城的将军府。
她是萧将军的女儿。
那个让蜀疆头痛的铁血将军,那个郯国百姓口中传成神灵的人物,竟然,是她的爹爹!
程风绞着眉头,用手指揉着两眼之间,钟闲今天钻了牛角尖里,又和玄青争论起什么国家大义,公理私情,你一句我一句,钟闲略显尖细的嗓音,玄青沉厚慢钝的声调,错杂交织在宽敞寥落的大厅里,让他原本乱麻一般的思绪更加纷乱喧嚣,如一场席卷而来的狂风暴雨,翻腾起巨浪滔天,呼啸汹涌着奔出一切束缚,嘶吼着他的世界,咆哮着他的所有感官和判断,而顷刻间,洪水忽然放缓,寂然下去。
一切又突兀地归于平静。
是厅内没了声音。
钟闲和玄青的争论声音忽然不见,四下的静,让他心中打了个寒噤。
程风轻轻睁开眼睛,看到红袖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她似乎哭过,脸上仍有残存的泪痕,目光如电,灼灼然紧盯着他,而眼神满是不解,失望,迷惑,还有……怨恨?
他轻轻皱眉,不喜欢这样的眼神,尤其不习惯,善良如她者,眼里也会出现这样的成分,而对方,竟然是他。
厅下都有些不明所以,看看红袖,再看看程风。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告诉小童,阻止我出门。”红袖一字一字,静静开口,语气如九天知霜,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