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儿。”红袖忽然回过头来,尴尬地笑着:“可不可以换个地方,我……有事情要对你说。”
兰儿一怔,随即笑容满面:“好啊,萧大哥,你在这庄里也闷了好久了,今天索性我们就到外面去逛逛,也让你散散心,如何?”她不由分说,牵着红袖的手,向外走去。
门口的小童看见兰儿和红袖要出外,马上拦了上去:“兰儿姑娘,少庄主吩咐过,不让萧兄弟出去呢。”
“为什么?”兰儿一愣。
“小的也不知道,兰儿姑娘要出去,小的不敢拦,但是少庄主对萧兄弟有特别的吩咐,还希望姑娘不要让咱们难做……”
红袖眉毛微微一皱,面色冷下来,这是什么意思,拿她当笼中鸟吗?
兰儿本是一心想化解红袖和程风之间的矛盾,见小童拦在头里,红袖显是更加不悦,马上挺胸笑道:“我知道大哥是考虑萧大哥的箭伤,不让他出去,可是如今萧大哥已经好很多了,你尽管放行,大哥追究起来,你推我身上就是啦。”
小童还不依,兰儿只顾牵着红袖出门去,再不理他。
街上人头攒动,比往日纷乱了许多,红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对这些全无感觉,不知拐了几条街巷,抬眼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到一处酒楼门前。
酒楼内的小二对兰儿特别恭敬,径直把二人带到二楼一个清雅幽静的包间,兰儿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一应名贵小菜顺口说来,如数家珍,红袖不禁轻笑道:“这里你很熟。”
“不仅仅是熟。”兰儿为红袖斟了一杯茶,自己悠悠啜了一口,淡淡说道:“这里是我命运的转折点。”
红袖诧异地看着她:“命运的转折点?”
兰儿把手撑在椅子边上,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四周,故作轻松地说:“萧大哥,你是我第一个带到这间酒家的人,知道我为什么单单要带你来这里吗?”
红袖摇摇头。
兰儿清眸如水,看着红袖:“七年前,我每天和爹爹在这里卖艺,爹爹拉琴,我唱曲儿,我们父女,以此微薄的收入为生,这家酒楼,有我很深刻的记忆。”
尽管她话语轻松,红袖还是感受到了其中的一丝寥落,她没想到兰儿有这样的曾经,不禁哑然。
兰儿全不在意,像是讲述一个跟自己无关的故事,脸上甚至还有淡淡的笑,宁静的神情,和平日的她判若两人。
茶气氤氲,兰儿的目光也如茶气这般朦胧,许多年前的故事,在她平静如水的语调中娓娓道来。
“其实我并不是大哥的亲妹妹,我真正的名字,叫梅思兰,我生在一个贫寒之家,娘生我不到一个月,就因病去世了,爹爹和娘的感情很深,为了纪念她,就为我取名为思兰,因为娘的名字叫芷兰。”
“我从小就不知道什么是母爱,是爹爹一手把我带大的,我听爹说,娘临死的时候留给我们一个簪子,是她当初的嫁妆,那时我们穷,为了每日能吃上饱饭,爹爹出去给富贵人家做苦力,受尽人家的白眼和辱骂,后来我长大了,爹爹就带着我,四处拉弦卖唱,一日到头,得不到几个大钱,可不管我们怎么穷,娘留下的那个簪子,我们始终没有动过。”
兰儿站起身,还是静静的笑,纤细的手指拂过椅子高高的靠背,拂过每一个椅子,又抚摩着青红碎花的墙壁:“这家酒楼,原来叫春翔酒楼,老板娘是个心善的人,见我们父女二人每天风餐露宿,很是辛苦,就动了恻隐之心,让我们每天在她酒楼的正厅里献唱赚钱,那时我八岁,认识的字也不多,爹爹抱着我,指着酒楼门上的大字,把春翔酒楼四个字,一个一个地教我念,他告诉我,别人的恩,日后一定要报答,就算没有能力报答,也要深深铭记在心底。”
“萧大哥,你八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兰儿微笑着看他,轻轻一问。
“我?”红袖一愣:“我……”
八岁的兰儿,在酒楼卖唱赚钱,八岁的她,在干什么。
她是将军府的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得是前呼后拥丫鬟成群的日子……
见红袖迟疑,兰儿轻轻一笑,自顾自地说下去:“在酒楼里唱曲儿赚钱,不用承受风雨的侵袭,我们的日子好过多了,赚得钱也比在外面赚的多了些,我们父女俩相约着说好,等攒够了一些钱,就去把娘的坟重新修葺一下,也学别人一样,种上几棵花草和小树,日后有鸟语花香的陪伴,娘就不会感到太过寂寞,我们努力攒钱,以为很快就可以实现这个梦想,生活很快就可以越来越好了……”
淡淡的碎裂的声音,是兰儿长长的指甲,把墙壁上的小碎花一朵又一朵劈裂下来。
“有一天,一群官兵忽然冲进来,手拿着一张画像,挨个比对,据说是朝廷逃掉了某个重要的钦犯,他们看爹爹和画像中的人有几分相似,就要抓他回去覆命,爹爹不依,他们就把爹爹拖出去,狠狠地打,酒楼的老板娘搂着我,不让我跑上前,我哭着喊着,亲眼看着他们把爹爹打得奄奄一息,爬不起来,才肯罢手,爹爹的弦琴被他们摔碎了,上面满是血,那天,是我永远的噩梦……”
“兰儿!”红袖柔柔唤着她,眼圈红起来:“兰儿,过去的事,不要再去想它……”
“不去想它?”兰儿重复着红袖的话,忽然滚出泪来:“不!”
她凄笑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记得,而且要将那天的每一幕,每一个情景,深深刻进脑子里去,我很清楚那天下令殴打爹爹的军官的模样,他的身材粗犷,腮上厚厚的胡子,眉心一颗痣,这样貌,已经被我用刀子,深深刻在脑子里!就算他化成飞灰,我也一样记得他!也绝不允许自己有一丝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