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吓得连连答应,赶忙惶恐地退出去了。
桌子上的茶一滴一滴地坠落在地上,大夫人的呼吸渐渐冷却,目光渐渐冰冷,这多少年来,她一直都是将军府无形中的权威,作为静凉国的公主,她的骨子里一直有一种骄傲存在,她的地位,不能够,也不允许受到任何质疑和动摇,而现在,一个小小的红袖,竟让她有如此清晰的挫败的感觉。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大夫人并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红袖本性的体现,回想简单的子若,懦弱的紫烟,红袖的咄咄逼人和凛冽之威更让大夫人觉得不可思议,她在慢慢回味红袖成长中的每一丝点滴,是什么让她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以至于如此肆无忌惮。
究竟是什么?
大夫人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个人来,这让她的眼睛瞬间定格。
一个打着与世无争的伪装,却让人琢磨不透的人……
也是一个有着险恶居心的人……
善良的面目忽然变得可憎,高堂上的佛音,如今都成了可恶的咒语!
她渐渐地,把五指握紧,越来越紧……
世上的事,有时很难说得清楚。
关于对和错。
红袖与大夫人的第一次算不上斗争的斗争,如果她能够对于这场所谓的胜利带来的结局先知先觉,不知她的快乐是否会减半,或者消失。
仅仅是在大夫人与红袖谈论婚事的第二天,至善在将军府的一条穿廊里与大夫人狭路相逢,那么巧,大夫人微微昂起头,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两个丫鬟,至善依旧是像往常那样低下头,避到了一边。
至善垂下的眼睛,看到大夫人紫红色的大衣缓缓走近自己身边,然后停下来。
“至善师傅。”四个字慢慢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略高的音调,带着几分陌生的客气,和不屑。
“你来府里,也有不少年了罢?”
至善的目光微微一顿:“回大夫人,至善来府里,有八年了。”
大夫人点了点头,淡笑道:“八年的时间可不短了,小姐现在已经十六岁,若说礼义廉耻,该懂都懂了,就算不懂,左右还有一大群人跟着左右提点,若说什么莫名其妙的心病呢,如今她大了,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由着她变着法胡闹,白放着一个师傅在府里,如今倒变得性子更加古怪——似乎终究说不过去。不知师傅您是怎么想。”
至善低着头,静静听着大夫人的话,从她说出第一句话开始,就已经猜到是这样的结局,她意料之中的事。
所以她的脸上没有诧异,不过静静笑道:“贫尼明白大夫人的意思,贫尼在这府里八年,多有打扰,心内也很是过意不去,可巧有点个人的事情要办,打算这几日别了大夫人,就出府去了。”
大夫人笑道:“既是这样,也好。”她回过头来,对丫鬟说道:“回头给至善师傅拿些银两,也算我们府里的一点心意罢!——还请师傅不要嫌少才好。”
“大夫人不必麻烦,出家人轻衫薄屡,云游四海,至善当初前来将军府,也并非是为了千金之财,如今也是一样。”至善依旧是低着头,沉静的语调,不卑不亢。
既然如此,大夫人也不再说些什么,她早料定至善会走,也必须得走,只是对话的简短顺利,已经至善淡定若水,有些微微出乎大夫人的意料之外。
在至善来到将军府的第八年,在那个秋天的下午,她穿上有些洗褪了色的衣衫,独自一人,默默地准备离开停留了八年的将军府,丫鬟们依旧像每个秋天那样,在府中过往交错的小路上一边搓着手,一边清理着不断飘落的树叶,无穷无尽的落叶,就像八年前的那些漫天飘舞的雪,一场方停一场又起——总也清理不完。
在同样的这条路上,至善默默地来,又默默地走,只是时光已经如水般逝去了八年。
红袖得到消息,慌慌然跑出来的时候,至善已经走到了将军府的门口,红袖甚至没有来得及穿上一件厚些的衣衫,跑乱了头发,跑掉了一根发簪,全然没有感觉,她穿着厚绒的家常拖鞋,却跑得飞快,灼热的呼吸,脸色却仿佛纸一样苍白。
是从含玉口中听说的,看到依稀是师傅的影子,在碎星阁外面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向府外的方向走去。
就是这样一句话,带给了她不详的直觉。
像是什么东西忽然从心中抽离,带给她窒息的痛,快要喘不过气来。
红袖带着哭音的一声师傅让至善骤然停下了脚步,她定了定神,才转过身来,看到红袖红着眼圈跑到她的面前,紧紧抓着她的衣袖:“师傅,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走?”
至善笑了:“将军府虽好,可我毕竟不能永远留在这里。红袖,师傅总归是要走的。”
“不,师傅,你突然要走,一定有原因的——是不是大夫人?”她摇着至善的衣袖,炯炯地看着她。
至善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她只是静静笑着:“红袖,你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你可以自己去处理,我帮不了你,我对于你来说可能已经没有用处了,所以师傅要走,这和别人并没有关系。”
红袖拼命摇头,盈满眼眶的泪花终于四下飞溅:“师傅,我不要你走!谁说你帮不了我?这些年来,红袖口中虽然称呼您为师傅,其实早已经把您当成了娘一样看待,您是红袖的依靠,怎么会没有用处?师傅,爹爹已经走了,如果你再走,那红袖以后怎么办?你不要不管我,求求你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