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结下了这姻缘,好个从此,好大的口气!
你怎就知道我一定要嫁了?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同意?
红袖渐渐挺直了脊背,面无表情,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倔强的气,这倔强仿佛一股弹力,迎来的气魄和威压越大,她就越要给她双倍奉还。
大夫人一直观察着红袖,看她始终淡淡的,不置可否——她是摸不准她的脾性的,这么多年来,虽然她在暗中一直冷眼观察着,却也只知道她的性子较别人颇有些不同,冷僻,沉默,透着些古怪……许是没有娘的缘故,这也是十六年来,大夫人第一次想去揣摩她的意思。
毫无反应。不知到底怎么想。
可是,她真的关心她怎么想么?她是府里的大夫人,即便是红袖的娘在,也要对她低头的,何况是她。
大夫人垂下眼睛,悠然说道:“论理你的婚嫁大事也由不到我来做主,只是你娘死得早,我也算得上你半个亲娘了,你爹爹又不在,少不得我多操一份心,那柳家论家私,论门第,论人物,哪一样都提得出手,赶明儿我给你爹爹书信一封,这么好的人家,想必他也定然是同意的……”
“夫人不必给爹爹写信。”红袖淡淡笑着。
声音却冷若冰霜,让大夫人不由得一惊。
“大夫人的好意红袖心领,也烦请大夫人能够转告柳少爷那边,红袖是个没福的人,配不上他们的家私,门第,更配不上柳少爷这种一等一的人物。”
大夫人眉毛蹙起,目中凝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红袖不看大夫人,只是虚无地盯着前方:“红袖是与柳少爷见过一面,并没有到达像他说的对他印象很好的程度,大夫人若不提,红袖都记不起来曾遇到过这个人,更何况,一则子闲未娶,子若,紫烟她们都还没嫁,再则爹爹也没有得胜凯旋,嫁人的事,红袖现在实在没有心情考虑。请大夫人谅解。”
红袖的语调平静,内里却有一股让人无法辩驳的气息存在,因为无法辩驳,使大夫人心中平生出一股闷气,她想了想,冷笑道:“姑娘这话说得奇怪,姑娘大了,自然是要嫁人的,且不说先嫁后嫁,如今已经不是铁律定规,单说你爹爹在边疆这一仗打个十年八年,难道你十年八年也不嫁人?倘若你爹爹一直不回来,你也一直不嫁了不成?”
红袖突然抬眼看着大夫人,灼灼然的眼神,宛如一把刀子,直看到大夫人的骨子里去:“爹爹一直不回来,他怎么会一直不回来?”
大夫人自知自己说错了话,倒一时被她问得低下气焰:“我,我不过是打个比方……”
红袖的眼神,仿佛有一股魔力,竟让她脊背隐隐生凉,她眼前突然出现许多年前的一个情景,小红袖莫名其妙地病了,将军竟然像一头疯了的狮子,大吼着同样年幼的子若,她不过白负气地说了一句话,将军就狠狠盯着她,像冰凉的刀子,那是一种敌视的,陌生的目光——就像现在这样的红袖。
将军犹可,可是,她凭什么!
大夫人回思半晌,心内逐渐升起一股无名火来,越来越浓,对红袖则是由气生恨,一个乳臭未干的人,难不成存着心压倒我不成?
红袖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火药气息,她不想直迎其锋,款款站起,说道:“大夫人若没有什么其他的事,红袖先出去了。”
“站住。”冷冰冰的命令。
红袖背对着她,一个僵直的背影。
两个不肯妥协的人。
门口一个小丫鬟探头探脑,只瞥了一眼,忙吓得缩回了脑袋。
“这门亲事,你打算怎么办?”
红袖仍旧是背对着她,轻轻一笑,并不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平静地说道:“大夫人可想知道红袖那天和柳少爷见面的情景?”
红袖转过身来,看着她:“大夫人可想知道?”
大夫人挑着眉毛,冷笑道:“姑娘的一段佳话,既然愿意说,我当然乐意听。”
红袖点了点头,冷然笑道:“是佳话,只不是我的。红袖送爹爹,回来的途中,正巧遇到一个叫做春香院的去处门户大开,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簇拥着柳少爷和子闲出来,红袖孤陋寡闻,还没得空讨教子闲春香院是什么地方,大夫人若知道,不妨告诉红袖知道,也让我长长见识,也细细地分辨一下,大夫人口中性情,人物,才学都是一等一的柳少爷,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大夫人胸口起伏着,脸早已变了颜色,她瞪着红袖:“你不要胡说,子闲,子闲怎么会去春香院这样的地方!你不要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去春香院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出手阔绰的萧子闲少爷,已经是那些姑娘们心里眼里的神,谁都认得他的。”
“你……”大夫人腾地站起身来。
“大夫人息怒,红袖并没有诋毁子闲的意思,只是觉得委屈了些,红袖纵使在这府里身份再卑微,也不至于嫁给如此不堪的一个少爷,事情关系到红袖一生的大事,更兼将军府的颜面,还请大夫人能体谅到红袖的不甘——如果没有别的事,红袖先走了。”
红袖福了福身,把盛怒的大夫人丢在脑后,自行离开了。
她的心里也有些微的抱歉,收到的重礼,不知她还能不能有福消受。
大夫人扶着胸口,一只手撑在椅子扶手上,门口的小丫鬟瑟瑟索索地上前来扶她,被她一手甩开了,力道太大,碰洒了桌上的半盅茶:“滚出去!没我的话,谁都不许进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