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为祭文
泪作雨
千般缱绻深埋土下……
红袖呆呆听着,若有所思。
她四下寻去,在满地落叶中找出血红的一片叶子,小段木棍,依照着戏文,红袖慢慢地用手拨出些许净地,一心一意挖起坑来。
莫嗟叹世事无常人情冷
终究是因果轮回,各自天涯……
高阁上哪个小姐少爷忽然高声说道:“沉闷死了,谁听这个!换个打斗有趣的戏文来……”
锣鼓快如落豆,阁楼又升高了温度。
红袖把血红的树叶扣在手心,贴在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上,默默想了个送别的开头,眼圈竟红起来了,秋风吹乱她的发丝,挡住她的视线,红袖把土一点点盖上去,均匀小心地盖上——把她的祝福和眼泪一同埋葬。
迁莺,有人为你哭。
有人为你祈祷。
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我其实什么都不能帮你……
红袖独自唏嘘在自己的世界里,却不知道身后不远,一双眼睛早已默默看她好久。
“你在祭奠谁?”
声音像是故意放地很轻柔,但还是惊了红袖一跳,她蓦然转身,一个十五,六岁的少爷就站在枫树旁边,青白精致的袍子,通身气派,俊眉水目,和善地望着她,微笑。
红袖为这个不速之客愣了半刻,才知道转过身去把残存的眼泪擦干,定了定神,说道:“我哪有祭奠谁,我是自己打发时间的。”
“哦。”他和善地笑笑,没有深究,只是问道:“你也是将军府的小姐吧。我听说萧将军有三个女儿,我正奇怪,怎么只看到两个去听戏。”
“我不爱听戏。”红袖瞥了他一眼:“你是……”
“我是端王府的少爷,叫剑南。”他温和地一笑。笑容似乎盛满了阳光,在萧瑟的秋日里漾出来,熠熠生辉。
傍晚时分,暮江城的大街小巷又一次掀起百姓围观的热潮,是将军府的家眷回来了。
红袖觉得很累,端王府奇珍异果,山珍海味,吃到口中如同嚼蜡,她只是觉得很累。
含玉的病似乎好了一点,穿着厚厚的衣服直迎出门外:“小姐今天过得怎么样?走了这一整天!”她把红袖的外套脱下来,吩咐小丫鬟收好,笑道:“早上小姐说的那幅仕女图,我今儿个亲自监督她们挂上去的,小姐教的那些字,含玉都会写了,待会小姐要不要考我呢?”
红袖看着她,笑了笑,说了声好,含玉看到红袖懒洋洋地坐在火炉旁边,一脸疲倦,收起了顽皮的表情:“小姐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红袖摇摇头:“没有什么事。就是有点累了。”
含玉静静看她半晌,她默默牵着屋内其他丫鬟的衣角,把她们都叫了出去,轻轻带上上门,留下红袖自己。
善解人意的丫鬟。红袖感激地望了她一眼——与其说是她的丫鬟,不如说是她的知己。
炉子里的火悄无声息地燃烧,让纷乱的心情渐渐归于平静,仅仅是短短的一天,却让她感觉一生一世那么久,是她很长时间没有出门了吗?还是她的脑子开始陷于混沌?
红袖抱着膝盖挨着火炉坐着,看簇簇的火苗里,什么都放慢了节奏,今天遇到的每个人,经历的每件事在她面前渐渐清晰,又渐渐模糊,自动蜕变成下一个画面,只是节奏是缓慢的。
多愁善感的年纪,体会总是特别多。
短短的一天,麻痹,枯燥,震惊,伤感,疲惫,还有……
疲惫来于对这个世界潜规则的失望,红袖摇摇头,不想让自己再想,明天去找师傅,师傅一定能为她缓解,一切都丢给师傅好了,红袖突然觉得至善成了迷雾中的一盏明灯,总是在那里,暖暖的点着,为她指点迷津。
像是火苗的温度,给心灵温暖而真实的触感,这是红袖最需要的,像是水对于鱼儿。
给心灵温暖的触感?红袖的目光穿透火心,定在那里。
红袖突然又想到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也曾给她一点点火苗般的温暖。
跳动的火苗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少爷站在枫树旁边,青白精致的袍子,通身气派,俊眉水目,和善地望着她,微笑。
红袖把抱住膝盖的双臂紧了紧,这丝温暖的记忆在火苗中更加缓慢地重放一遍。
“我听说萧将军有三个女儿,我正奇怪,怎么只看到两个去听戏。”
“我不爱听戏。”红袖冷冷地回答,忽然又问:“你怎么也不听?到这来干什么?”
“那些戏我都听过好多遍了,我又和阁楼上那些人合不来,才想下来走走。”他说。
一丝亮色闪过她的记忆,红袖重新咀嚼着当时的情境。
有些事,事后重新想起来的时候,才突然领悟——原来当时某一个环节有怎样的含义。
红袖就是在这个火炉边,看着跳动的火苗,想到剑南说完这句话,语气是有微微一顿的,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红袖当时不知道,她当时把端王府内所有人都当成刽子手——陷害迁莺的刽子手,没有细想剑南的不自然,是为了什么。
他听过这些戏文,都听过好多遍了,自然知道红袖举动完全出自于戏文,她没有祭奠谁的话自然是骗人的,他不想揭穿她,所以不小心说漏嘴,倒替她不好意思起来。
一个敏感细心的人。
红袖豁然想通了这些,眼神下意识地温暖起来,记忆在火中定格,像是人物的表情声音也定在那里,下一刻,火苗中的两人又重新恢复了自如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