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夫人乱无章法的命令声,女眷的尖叫声,棍棒打落声……
大夫人站在那里,冷冷地站着,只是在棍棒粗鲁地打在她身上的时候,有别过头去,淡无痕迹地皱了下眉头。
女子的声音终于越来越小,她终于一翻眼,缓慢而沉重地倒了下去,额头上有血汩汩流出来,端王府的下人手脚很快,他们顷刻间就让女子在现场消失,顷刻间就把血污的门口打扫了干净,一切又重归正常,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端王夫人牵着大夫人的手,一万个自责,一万个赔不是,红袖愣愣地跟在后面,她们的一句半句话飘到耳畔:“是个福薄命浅丫头,死活不嫁人……”
“让夫人见笑了,改日我亲自登门赔罪……”
一行人又说说笑笑向内堂走去,没有人再提到刚才的不愉快,红袖跟在她们脚步后面,她不知道家丁把那女子扛到了什么地方,关到了哪里,她只看到秋风萧瑟中,端王府静静落下一枚又一枚树叶,仿佛一具具没有生命的尸体,数不尽的尸体横陈在端王府各个角落,散发出幽幽的森冷悲怨之气。
端王府皓月阁的正房传来几位贵夫人的蠕蠕细语,夹在某处咿咿呀呀的咏叹之音,像是清晨朦胧中的冥冥之响,远近交错的遥不可知的听觉,轻若羽毛,却沉重地压迫着人的心脏,红袖纤细娇柔的手指托着着西川进贡的夜光杯,得体地微笑,得体地沉默,时而在这沉默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端王府请来戏班子,将军府的少爷小姐并爱凑热闹的小丫鬟们都被邀去看戏了,含玉本该来的,只是生了病,带来的穗儿贪玩——也被她打发走了,端王夫人和大夫人在正房说着体己话,红袖寻了个借口,在这个小小的偏堂偷闲,端王府的小丫鬟渔纱把上好的恩施玉露倒进红袖的茶杯里,淡绿的液体,不急不缓冲下来,一枚松针样的茶叶坠进杯里,在茶水中诚惶诚恐地旋转。
“哦,小姐说的是迁莺。”渔纱淡淡地说着,毕竟大红袖两三岁,又是府里十年的大丫鬟,渔纱的言谈举止更多的是成熟和老练,红袖从她的语气中看到一泓映着月光的清冷的湖水,她觉得,她像在说着一个和她相当遥远的人。
“她本来是夫人的丫鬟,六岁到府里,跟了夫人也有十来年了,老太师的小儿子曾经来过王府,看上了她,死活要讨她做小。”渔纱走到对面去,用手绢细细地擦拭壶身,早干净了,还在细细地擦着,瞟一眼门帘,她的声音小了些。
“老太师的小少爷先天不足,脑子又不比正常人,迁莺自然是不愿意嫁的,不想小少爷竟一颗心在迁莺身上,听说讨不到,犯了疯傻的旧疾,大哭大叫,趁着夜黑无人的空挡,跑去偷偷投了河,太师府又悲又怒,就在小少爷将要入殓之前,把聘礼送到咱们府上,放下话说,迁莺是要定了的……”
“人已经死了,怎么要?”红袖呆呆地望着她。
渔纱并不看红袖,只是重复着单调的动作,奶白色的茶壶映出她有些飘忽的眼神:“人死了,在另外一个世界也是有生命的,一样可以娶妻,生子,过和人一样的生活,只要迁莺也去那个世界,太师府为两人做一场**法事,太师的小儿子就可以了结心愿了。”
红袖的茶杯忽然倒在桌子上,名贵的玉露哗地一声倾泻开来,迅速流到桌子边,噼里啪啦滴个不尽,红袖跳起身,渔纱忙走过来微笑着给她擦拭身上的水珠,红袖笑了,却感觉口干舌燥,她想喝茶,发现茶杯是空的,渔纱为她续上,她就机械地喝了一口又一口,怎么也还是干热难熬?她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着茶。
人死了,在另外一个世界也是有生命的……
太师府为两人做一场法事,太师的小儿子就可以了结心愿了……
只要迁莺也去那个世界……
只要迁莺也去那个世界……
**……
她听到渔纱远在天边的叹息声:“只能怨自己生就是个丫鬟,福薄命浅……”
红袖双手紧紧地捧着茶杯,贴在胸口,茶杯的温度一丝丝渗入她僵硬冰冷的手心,她在缓慢漾动的绿色的茶浆里,看到一个披散着长发的白衣女子疯狂地冲出忽然冲出端王府,充满血丝的眼睛,歇斯底里的声音,五指紧紧嵌在大夫人的裙摆里:“夫人救命!救救我吧!救我!”
数不清的棍棒落到她的头上身上。
“狠狠打,打昏她,拖回去关着!”
大夫人直挺挺地站着,冷冷的眼神。
一阵清冷的秋风吹进来,她忽然打了个寒噤,那股不知名的压抑感越来越近,越来越沉重,她说了句出去透透气,放下茶杯,逃出门去,秋风更加肆无忌惮扑到她的脸上,一枚黄叶飘到她的发梢,在软软地滑落下去,远处阁楼上传来小姐少爷们哄然一笑,锣鼓弦琴继续响起来。
这是一个让她陌生的世界。
这是一个什么世界?
红袖觉得自己这一刻的思绪是空洞而苍白的,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拐了无数个弯,像一个失魂落魄的,没有根的浮萍,高阁上弹唱的声音越来越大,震荡着她的鼓膜,她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
喧哗的戏场,不想上去。
池子里的荷花已经枯萎,高阁上赏戏的热闹衬托着她凭栏而立的萧索,杳不可闻的咏叹词忽而变得真切,咿咿呀呀传进她的耳中。
自此山遥路远,枉自牵挂
便让奴将万种缠绵寄红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