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玉说完这些扭头跑掉,红袖看着她纤瘦的身体消失在花园转角,她忽然想起那个初秋的清晨,那一双回视子若的桀骜不驯的眼神,如今已经被懊恼和失意所取代,究其源头,仅仅是打翻了一桶水……她忽然有种说不清的情绪在心底滋生,让她很难过。
红袖整整一天都沉浸在这种落落寡欢的心情里,临近傍晚,她来到至善的慈恩斋。
师傅至善依旧平静地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念珠有条不紊地从她手中经过,她的脸上那么安静祥和,似乎世间一切的喧嚣,烦扰都与她无关,红袖叫了声师傅,至善把眼睛打开一个小缝,又轻轻合上。
红袖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下巴放在支起的膝盖上,望着慈恩斋外面血红的残阳,蹙眉静思,突然,她悠悠说道:“师傅,红袖以前不懂你曾经说过的命运,但今天,好像懂了那么一点点。”
“师傅,为什么一样的人,命运却是不一样?”
“师傅,你说,我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吗。”
至善手中的念珠忽然停止,她静静一笑,说道:“命运是注定的,你又怎么能改变。”
红袖感到些微的失落。
“不过。”她又轻轻说了一句:“你可以做一些你愿意做的,能做的,或许别人的命运,就是你希望看到的样子。”
红袖心中过滤着至善的话,疑惑着问道:“我愿意做,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
至善手中的动作渐渐放慢,一个个紫红色的念珠犹豫不决地滑过她的手指间。
“红袖,你不要忘了。”她悠悠开口:“很多时候,你的权利,就是你的能力——你不要忘了你的权利,也要善于使用它。”
权利?小小的红袖仔细琢磨着这两个字,陷入沉思。
红袖第一次体会这个陌生的词汇,是在数十天之后的一个下午,在这之前,她只是人们眼中那个恬静孤僻的小姐,甚至红袖自己都没有料到,她会在那个下午,在自己之前全无预警的情况下,爆发了她的威严。
红袖只是和紫烟去湖中放许愿莲花,把熟蜡捏成莲花的样子,莲花中间是燃烧的小蜡,看它缓缓向水心荡去,这是个许下愿望,放走晦气的举动本是当时的习俗,却无形中成为孩子的游戏,红袖说,两个人没有意思,你等我叫几个人来。
完全是个偶然,红袖只是为了抄近路,才会经过将军府的厨房,当时她还在蹦蹦跳跳地走,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哀叫,一个尖细嗓音的男声传入她的耳朵:“叫你们偷懒耍滑,都给我跪在这儿!几天我不来整顿整顿,你们简直就没有王法了——都是些贱骨头。”
红袖好奇地看过去,看到一个又矮又胖的男子,长着一对豆眼,手中拿着一个柳条——想必就是嫪管家了。几个丫鬟畏畏缩缩地跪了下去,只有一个丫鬟没有跪。
“你怎么不跪?”嫪管家豆眼瞪得溜圆。
“我没有偷懒。”小丫鬟直挺挺地站着。
“没偷懒,水缸怎么才半下的水?没偷懒,怎么柴禾才劈了这么一小堆?”嫪管家慢悠悠把柳条窝成一个恐怖的角度,用他有些尖细的近乎女性的嗓音慢悠悠说道:“你们不过是一堆贱骨头的丫鬟,别说你们被分配到厨房来,就是各自分到主子身边,我照样管得你们!想少吃点苦头,就给我乖乖听话!”
“我没有偷懒。”小丫鬟颤抖的声音带出几许哭腔:“我一直都在干活,可我一天没有吃饭,根本就没有力气……”
“你还敢狡辩!”嫪管家没等她说完,狠狠将手里的柳条鞭向她身上打了过去,小丫鬟的身体骤然紧缩,红袖的心忽然也跟着紧缩了一下,莫名痛起来。
那个执意不跪的小丫鬟,被鞭打的小丫鬟,就是含玉。
红袖看到含玉挨打,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会莫名地痛,这种痛变成一股咆哮的激流,顷刻窜上她的脑袋,红袖当下就冲了过去,小小的身子拦在含玉身前,瞪着嫪管家:“不许你打她!”
嫪管家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女孩愣了愣神,红袖穿着家常衣服,又是玩得一头汗,早上梳好的头发掉下来,看上去有些许狼狈,这让嫪管家在最开始的一刻误把她也当成了一个小丫鬟,所以,他想也不想地冲口而出:“她娘的,你是哪个没调教的野崽子,跑这来充什么……”
可是很快,他发现自己的大意,所有的小丫鬟,都是他一手调教的,这个却显然陌生了许多。
这个小姑娘,眉眼怎么那么……
好像是碎星阁的……三小姐?
嫪管家的脸翻得比书还快,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他马上堆起笑来,豆眼眯成一条缝,更加看不见了:“哎呀哎呀,原来是三小姐。”他哈腰说道:“三小姐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脏,小心弄污了您的衣服鞋子。”
嫪管家虽然态度足够殷勤,心里却并没有把红袖当做一回事,在他眼里,红袖不过是个已过世的,没有背景的三夫人留下的女儿,他只知道,在这个府内,除了将军,就属将军一手遮天了,他是大夫人任命的管家,值得顾忌的人,还真就没有几个。
红袖还是拦在含玉身边:“你为什么要打她?”
管家笑道:“这个小丫鬟不干活,大夫人说过,不干活的丫鬟,就得好好修理。”
红袖不理会他拿出大夫人这块挡箭牌,只是执着地说道:“反正,你不许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