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1)
景帝寿辰将至,各地君王纷自遣使纳贡,为景帝大寿庆贺。
息夜三番五次寻机离去未果,在遇上景帝大寿之际便绝口不再提归邑之事。几日下来倒与宫廷中那个吃斋诵经的二公子无筝走的较近。宫人瞧了只说是息夜公子为人和善,连一向不喜与人交往的无筝公子也对他青睐有加。
庭院中,无尘一人对着棋局静静的坐着。那是一盘未下完之棋,它们就那样纵横交错的摆放着,仿似两个正在对弈之人突然遇上了什么事而不得不暂隔云子置盘离席。可它们又像是摆了很久,久到可以追溯到亘古之前的洪荒之初,涤荡在天地间的第一盘棋。
无尘也已经坐在这局残棋前很久了,藤盒内云子崭新如斯,白子温润如玉,黑子漆如玄墨,但每一颗的薄厚体姿又都是一模一样的,甚至找不出其中半点差别。
易行来到院内的时候,无尘还是那样坐着,似乎他走的时候跟来时候无尘都是那样坐在棋局前一动不动。
沉吟着,易行没打断无尘。
但无尘已经注意到了易行,松了口气,问:“何事。”
“禀公子,南越又传来消息了。”易行恭声颔首。
“哦。”无尘拉长了声音,似乎对于南越传来的消息,他都很感兴趣,欠了欠身终于舍得离开亭子走到院子里。
信步在前头,随手摘下一株茉莉凑到鼻前嗅了嗅,蓦的,展颜一笑,道:“小九是不是又惹了什么事上身。”
“九姑娘在临近彭城的时候误食了礁豚,好在兰琊公子懂得几分医术现已无大碍。他们在进入彭城后便赶上谣府千金新嫁,成了坐上之宾。在谣府,九姑娘遇到了欧阳指,还有萧禹。”
“嗯!”无尘脚步稍滞,旋即又往前走着,“欧阳指,可是那个一指神偷。”转眼之时,不知他是在想神指之事,萧禹,还是九离误食礁豚之事。
“正是。”
“他怎么会去了南越?”指尖轻拨茉莉花瓣,自语着。半是眯起的眼眸似审度,似思量。
“好像是为了上谣府盗取一样宝物,但,好似并没有得手。”易行解释着,并不知无尘在问何。
瞥眼,无尘轻笑着摇了摇头。“他们现在到哪儿了。”
“离开彭城之后他们便改行山道,此刻应已过了湖越,不出两日便可进入神医谷地界。”
“他们!除了兰琊,还有谁跟小九同行。”
“是,萧禹,还有谣粟南的女儿,谣静。”
“他们。”无尘挑了挑眉,细细的在口中咀嚼着,这些好像出乎了他的意料似的。
抬头看着天际初起的朝阳,他笑了,意味深长的笑了。
如果什么事都是按部就班,依着自己的设想发生,那样就太没意思了,有时候失控,也不失为一个挑战。
沁心苑并没有什么奢侈的装潢与炫丽的摆设,平平淡淡的像是一处普通人家的小院落,可在这深宫内院中,这样的一个处所无形之中却也平添了一抹异样的色彩,越是平凡越似不凡,这样的地方似乎没有人可以忽略的了。好似天人的无尘,从一出生便成为了众人焦点,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王者之气,是他想掩饰也掩饰不住的。而无欲无求的无筝也同样受着这皇城内,甚至是皇朝内所有臣民的爱戴与尊敬,因为他有着一颗与世无争的心,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他从不参与朝事,因为他有一个看似懒散无度实则心怀天下的兄长,他不担心战事,因为王朝内有许多能征善战的勇士。
他出生的时候正缝王朝多事之秋,他认为他的出生给王朝带来了灾难,所以他食斋诵经,希望上苍怜悯,莫累苍生受难,只望早日寻回九鼎平定九洲之乱,还苍生一个太平天国。
他本已落冠,却迟迟不愿行落冠之礼,整日披着一头青丝却是像极了村野之夫。
皮囊外相他本就不在意,更何况他一年也没有踏出沁心苑几次,抬头低头间除了几个宫人,就属无尘偶来看望,随意贯了,他倒是越来越像隐于世外的高人。
梧桐树下影影绰绰,一阵风过惹得树叶娑娑。突,一阵空灵而又悠荡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忽远忽近,近似耳边远如天籁。一袭素衣,玄纹云岫席地而坐。一个男子低垂着眼眸沉浸在自已的世界里无法自拔,指尖拨动着架于膝上的五线琴时如行云流水,长长的睫毛忽而扇动忽而静谧,在那张仙灵的脸庞上形成一个优美的弧度。他人随音动,不经意的一个抬头,让人看了呼吸为之一紧,好一个碧人。若说无尘是天人,那么,无筝便是女娲造人的时候,一个不经意遗落在人间的精灵。
在琴声突起的时候,箫声也不期而至,他们似约好了那样,轻徐和缓的琴箫荡漾在沁心苑,宛转于宫廷内外,不论是谁,听到了这曲琴箫合奏都会为之驻足,为之动容,甚至为之神醉。
有多少年了,不曾再在这个王权至上的宫廷里听到如此美妙的乐曲,人们甚至都要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方才听闻的真是来自宫内,还是天籁之音。人们纷自将视线转向了梧桐树下的院墙内,人们似乎已认定了。
罢指于弦上,无筝少有的笑了,抬头看向廓下的息夜颔首致意。
“能够与无筝公子合奏,息夜之幸。”
说话的时候,息夜已经来到梧桐树下,晏笑着让人容易亲近。
“无筝从未听闻墨君有子精通音律,今日见识,不得不佩服息夜公子才华横溢。”
无筝淡淡的说着,抱起牙琴举步往苑中走去,息夜亦趋步跟在他身侧,笑道:“儿时偶来习过一阵,年纪稍长倒给荒废搁置了,这会儿再拾箫吹奏还真是有点班门弄斧之意,让你见笑了。”
“你过谦了,此曲我尚不能随性而奏,你却能够信手拈来,以你的造诣,想必整个王朝也找不出几人能够企及。”
“呵呵,一曲登高望月却实惊煞了不少知音者,但世人不知,路遥登高不为望月,她是为了遥望她的情郎,两人相距千里之远,无法看到,更是无法听到彼此,故而递音传送相思之情。本是佳话一段,岂料被后世之人引喻成了登高遇知音的美名。”
“所以,后世之人也以此曲为由引知音之人为实。”
无筝感慨的说着,指腹轻轻的摩挲着琴弦,一种强烈的渴望在指尖燃烧,有多久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了,自从授乐老师离开后,他就鲜少再拾弦弹奏,今日偶发之兴却无端的唤起了那尘封多年的热情,息夜的到来,让他平生了久缝知音的感觉。
“是阿,知音难求,我这里有一本珧林札记,其中记录了不少当世罕见的曲谱,不如我们把盏共研。”
无筝轻笑着点头,“甚好。”
言罢,两人并肩走入苑内。
推开殿门,含玉正好看到朝歌坐在桌前,手中折扇轻扇,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笑,就算是一个人的时候,他似乎也在笑着。然后对着殿门的方向,柔声道:“你来啦!含玉。”
“嗯,我摘了些茉莉来,你说放在哪里好呢。”捧着一小束茉莉,她笑的甜蜜,因为那是她去无尘的院子里讨要来的。
朝歌轻轻的嗅了嗅,弯唇一笑,道:“只要你觉得好,喜欢放在哪就放在哪。”
没来由的,他就是想宠着她,溺着她,虽然他看不到含玉的模样,但当年湘君的那个小公主,他却记忆犹新。
“唔。”她想了想,转身四望,最后在朝歌身边坐了下来,笑道:“就摆在桌子上,这样你就可以更接近它了。你说好不好。”
朝歌笑言:“好。”
“易言说院子里的茉莉是无尘哥哥小时候自己栽种的,你说是不是不很有思意,堂堂王朝继承人竟会亲手栽种花草,想来他那淡雅的脾性也是这样养成的吧!”讨着笑,她一边拨弄着花瓶里的枝叶,一边跟身旁的朝歌细说着。
是阿,她总喜欢在他面前眉飞色舞的讲着关于无尘的一切一切,似乎根本就不理会旁人的感受。可她又是那样的可爱,对朝歌讲这些的时候,她没把他当外人看,她不过是把朝歌跟息夜同等化了。
“你也喜欢花草。”朝歌淡淡的问着,虽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但语气中明显可以听的出夹杂着一丝丝的落寂。
“嗯,它们不仅让我们的身边的环境变得优美了,它们同时也在净化着我们的心灵。不比跟人相处,对着它们,心情也会自然而然的放松。”偏头思了思,嫣然一笑,道:“当你嗅着它们飘在空气的味道也会悦心一笑时,你的心境就已被它们所感染。那样,你就不会觉得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当你侧耳倾听的时候,那种夹杂在风中的花语也会令你觉得这是一件很美妙的事,也许它们跟风儿之间有着什么共同的语言,窃窃之声轻柔的可以吹进人的心坎里。试问,如此美好的事物,谁又能拒绝的了它呢。”
随着含玉的言语,朝歌手中的折扇轻轻的停下了扇动,微仰着头,闭起眼静静的享受着弥漫在空气的清香,耳骨微动,似在倾听着风儿与花儿的对话,渐渐的,他弯起了唇,笑的迷人。
有什么能比在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与一位温柔且又美丽的姑娘一起欣赏着风花来的惬意,那也许是他从未有过的经历吧。
恰时,一阵风夹着些许热浪从殿外的桦树下袭卷而来,桦树娑响未顿,它已趁势卷进了敞开的窗棂,翻飞着曳长的纬缦忽起忽落,当它从纬缦的缝隙钻入,从他们身侧掠过时,他们似乎又都听到了,在风中,花儿与它的对话。
半晌,朝歌又轻摇手中折扇,面向含玉时,问道:“听说息夜这几日往无筝的沁心苑走的紧,他的身体已经无恙了么。”是呢,他在关心着这个喜怒无常的人。毕竟,他们也是同宗兄弟,只身在外,总得相互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