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2)
“他这几日可算是遇上知音了,跟无筝公子一起谈曲论调都忘了昼夜,我从来没见他如此兴奋过,想来那无筝公子必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吧!”转头看向窗外,不时的还能听到几声断断续续的乐音,似在调音,又似研曲。
“他,他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就算是白帝城内的二公子,他也只把自己当作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甚至,人们只知其名,未知有其人。”朝歌黯然叹息,能够做到无筝的境地,这天底下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就连他也望尘莫及。
“哦。”含玉拉长了声音,似乎也对朝歌口中这个淡名泊利的公子起了几分兴趣。无尘已是天下无二,无筝又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她很想知道,似乎有关无尘的一切,她都很想知道。
月夜风清气爽,东边的宫廷里喧闹声声不绝于耳,越是临近景帝大寿,越是难以抑制这种满廷热闹的景象。
梧桐下人影未动,沐浴后,无筝只着一件单衣复手矗立在梧桐树下,极目远眺着那方的灯火辉煌,眉头不禁深锁不解。
“有没人跟你说过,过分的忧虑会死的早。”
半分揄揶,半分担忧,声音就这样赖赖的出现在了无筝的身后,他甚至不用回头都知道来者何人。
“你这个时候不是该在前殿招待着各地的使臣么,怎会有暇跑到我这里来。”
转身,抬眼,正好对上了那张与自己有着三分相似的脸庞,而他更是不自觉的舒展了眉头,淡笑,道:“你似乎总喜欢把自己打扮的如此……花枝招展。”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又或者说是,妖艳。”
无尘不怪,轻松的从树梢上跃了下来,足尖着地时甚至没有踏碎一片落叶,而后看着一脸轻松的无筝语气中难掩调侃之意,道:“你的师长没有教过你尊长爱幼么?以你方才的言行,就可给你定个目无尊长的罪名。”
“从小到大,你亦未曾尽过半分兄长的职责,我不过是以你为榜样,若要论罪,非你首冲。”
无尘睨眼轻怪,道:“啊,我以前怎就没有发现你的牙嘴如此尖利,你说,若委你为使,绑交定然有利,王朝必是稳若磐石。父王岂不高枕无悠,你说是也不是。”
“你……”指了指无尘,无筝哭笑不得,“我就知道你来我这儿必是要拿我寻开心,怎样,舒心了。”
“诶,此言差矣,你我手足血亲,我又怎会以寻你开心为乐,为兄的这也是在关心你,想你整日蜗居在这儿方寸之地,时间长了莫说是父王,就连我都快要不记得白帝城内还有你这个二公子了。”
一手搭上无筝的肩,无尘满是在意的说着。
无筝不以为意,反手亦是搭上了无尘的肩,笑言,“亭内早已备下井池之水,祁山香叶,你还是先煮一铫好茶,好们边饮边叙,如何。”
“你阿。”无尘不禁摇头失笑,他怎么会忘了,只要他回宫,无筝总是会备好茶、水等着他,不论晨曦夜幕。
两盏清灯悬于亭檐峭嘴之下,在清凉的夜风中轻轻摇曳,不时的发出一阵阵古老的磨蹭声。当无筝把杯盏搁下的时候,舒心的吐了一口气,“这次外出,你又遇上她了。”
他这没来由的一句话,让无尘初听之下稍愣了愣,旋即复笑摇头,“易言那丫头又跑来你这儿多嘴了。”
“她只是好心来给我讲讲故事解解闷,她只说该说的那部份,不该说她没说,我也没听到。”再阵一杯,凑唇轻呷一口,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无尘挑了挑眉,他那句该说的不该说的,似乎意味着,该与不该他都听说了。
清了清嗓子,无尘故作镇定,道:“其实也没什么。”
无筝更笑了,无尘的解释不是此地无银么。抿了抿唇,笑言,“是没什么,你如此紧张的解释作甚,反正她迟早都要来白帝城,我也迟早都会见到她——未来的嫂嫂。”
无尘一时滞气无言,也只有无筝可以这样一句话戳得他无以言对,敛了敛神色,一派悠然,道:“你的这句话若是让她听到了,定然有你好受。”
“也是,说不定是有的人在一厢情愿,人家根本就没有意思,你且当我没说就是。”
说罢,仰头一口饮尽杯中茶,然后摇头自语着:“嗯,果然是好茶。”
无尘脸色一沉,不禁翻了个白眼,无筝这话,似乎又戳他痛处了。
仰头看了看高挂在夜空中孤清的明月,月影中,似乎浮现出那个两靥微陷,水曈浅眯的人儿,她的一颦一笑总是能那样毫无预期的跃然于他的眼前。
突然,他笑了,这本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他又何需如此在意无筝如何看待,忽然,他有一种很想见到她的冲动。
看到他,她一定又会气乎乎的鼓起腮帮,指着他不悦的叫嚣着……
良久,无筝看着一脸陶醉的无尘轻声问道:“即墨之行可有收获。”
无尘怔忡着,突,哑然失笑,道:“你,你这是在关心我,还是关心即墨之行的收获。”
他不得不承认,无筝确实是越来越会关心人了,这是否意味着他的身边也出现了一个能够令他欣喜的人?
“你知道的,何需多问。”
无筝玉身长立背对着无尘,将视线转向了东方,那是一个充满无限生机的地方。
“诶,你可不可以不要一副老道深沉的样子,那样会让别人误会你是兄我是弟,那我会很吃亏。”
无筝低了低头,似乎想笑,但他没有笑出声,抿了抿唇,道:“如果你能够正经些,没有人会那样认为的。”
“若像你这样,我宁愿去死。”无尘苦笑着,举尊饮酒。
是阿,无筝食素,可不能让他也陪着。所以无筝饮茶,他饮酒。
“莫吓我,你若死了这一挑子的烦心事岂非要落到我的肩上。”想了想,似妥协着说,“其实你不正经的时候,也挺可爱的。”
“噗……”
难得的,无尘喷口了,白了眼无筝挥袖轻拭着衣袍。
“你,你成心不让我喝茶。”看着桌上惨遭涂炭的茶具,无筝叹息,“罢了罢了,还是说说即墨的事。”
理好衣袂后,无尘复笑,“你这几日与息夜的相处,应该多少也感应到一二,不如你先跟我说说你对他的看法。”
“他,稳重,至少在我们接触的这几日里,他没有表现出一点身为人臣而不该有的表现。还有,不得不说,在音律这方面,他是一个不可多遇的人才,至少,我不敢自诩临于他之上。”
“哦,听你这话的意思,你们不是一拍即合了。”
“呵,不可否认,他是我遇到的知音人之一。如果摈弃其他不论,我跟他之间兴许会谱出一曲绝世乐章。”
“我可以这样理解么,他是在投你所好,博你信认。”
“也许,谁知道呢。”转念一思,复笑,“若说投其所好,他应该找你研究茶道才是,找我,是否下错注了。”
他其实不希望这样一个人会有太复杂的心思,那样会有碍于他在音律上的突破。
“这你便不懂了,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踱步无筝身侧,与他并肩而立。
回眼看了看无尘,无筝不懂。
宫乐声声齐漫于天,红毯自宫阶延伸到宫殿深处,依阶三五之距便有一个驻守的士兵手握金刀肃面矗立,崭新的墨黑色甲胄在阳光的照耀下煌煌眩眼。整个宫廷内外无不笼罩在这喜庆祥和且又庄严肃穆的气氛下,就连无筝也踏出了他的沁心苑,一改平日清素模样,今日他已换上了一身红袍锦靴伫立在大殿之上与同来贺寿的使臣一样等候着殿中宝座主人的到来。
除了无尘与无筝伫立在殿首,其余人等分自于十步之外依着身份地位分左右而立。
除了朝歌、息夜外,就连蜀君与宛君之子也来到帝城为景帝贺寿。
就在众人纷自转向大殿入口处翘首企盼时,宫乐巧然歇下,编钟轻扬敲响。恰时,殿门处一位着深红色的大袍者昂首举步迈进殿中,众人见状纷自揖手躬身着往两侧各退一步,待到威仪凛凛的景帝在宝座上坐下,他们才站直了背转向殿中。
司仪官正自走到殿中,昂首挺胸正待发言,突有急报声自宫门处传,且一声越过一声,一声近过一声,很快,声至殿门之前。景帝龙颜微肃,往宝座内倚了倚身,挥手示意着殿外侍卫入殿。
“禀大王,云中急报。”
殿中,侍卫抱拳垂首,单膝着地,说话时亦是锵锵有力,捍动人心。
景帝那本还焕发的龙颜转瞬冷滞,清寡的眸色中蒙上了一层阴霾。是阿,在此大喜的日子里,论谁听到这样的消息都不会开心的起来,便何况是一朝帝王。
无尘回身示意着侍卫。
“云中民变,五日前绑郡首斩杀守备将军放出牢中囚犯两千余人。日前,乱民首领已在云中号召集结了当年云中君旧部图谋犯上。”
“岂有此理。”景帝大怒,挥袂拍手于扶手之上愤然起身。
“大王息怒。”
殿下伫立之众纷自跪伏于地,诚惶诚恐着不敢抬起头来。
“云中君子嗣何在。”
“回禀大王,云中君后人兰琊羁旅于离石由离君代为监管,只是……”
“说。”
“臣闻兰琊已于月初离了离石。”
“朝歌何在。”
“臣在,大王。大王,此事定与兰琊无关,他离开离石只为前去南越为朝歌求取解药。”跪伏于地,朝歌企图为兰琊开脱。
“大王,朝歌所言句句属实,在此事尚未查清之前还望大王切莫过早下了定论,以免冤枉了好人。”息夜跪行于前两步,逞自阵开脱之言。
景帝气结,胸膛剧烈起伏,怒目扫视着殿下之人暗自咬牙,逼出一句:“此事由无尘全权处理,先平定云中民乱,再捕兰琊归朝,是非对错届时自有公论。”说罢,长袂一甩,恨恨然离了高阶大步朝着殿外行去,吓得两旁内侍宫人未敢怠慢半分,紧紧尾追景帝而去,徒留满殿惊魂未定者或颓坐于殿中,或踉跄着站起。
无尘凝视着朝歌与息夜,不觉眉头深蹙,本是一场喜庆宴席,却无端端的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民变搅乱。且,此乱来的蹊跷,来的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