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然拿起一支笔自如的绕着拇指打转转,意有所指道:“这事大哥怎么跑来问我了?至于是谁大哥不是很清楚么,真让三弟为难啊,你说我是视而不见?还是稍作姑息呢?”话落以手支颐,微微笑开。
离风不买他的帐,仍旧一本正经:“不要拿我来说事,你知道我对段倾城不会姑息,而且……你也不是看在谁的面子上会轻易手软的人。”他的行事作风,他很了解。若大的上海滩鱼龙混杂,看似无波,实属乱世不已,离氏家业一如既往的平稳运转,少不了他离然中间环节的巧妙运作。又岂是个会姑息手软的主。
离然浅笑不语,半晌,悠悠说道:“现在动之过早,我和二哥都认为此时是引蛇出洞的最佳时机,想看看到底有多少个不要命的敢隐在我们离家的背后,拿我们离家人当炮灰使唤的。敢撬动我们撑控领域的冰山一隅。”
离风从桌子上起身,拉了拉前襟,了然玩味:“看来上海滩又要有人被连根拔起了。”
“这就是离景的事了,我说得不算。”起身走出书房。
等林妙言醒来时,疼痛已经带着氤氲的热气隐匿在微弱的触感中,梦里似有一双大手,灼热滚烫地覆在她冰冷的小腹上,很有点蛊惑人心的味道,于是醒来后,她忍不住对着虚幻的梦境满足地道了声谢谢。
这一觉睡得时间不短,从朱雀府一出来,几乎就一直处混沌状态,中间能感觉出有人帮她擦了汗,还喂了甜汤,然后就一睡至末。直到白日隐退,整个房间陷在一片朦胧里。
她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上海滩的景象入目即是,通体散着一层悠然的红光,陌生而迷离。站在现在的位置向外看倒有点眺望彼岸的感觉,忽然觉得上海滩很遥远。伸出手,指尖就静静地停顿在玻璃上,林妙言有几分神游,觉得自己像天外的天体,与上海滩分处宇宙中两个陌生的星系里,即便相遇了,也是要擦肩而过的。
所以,她一定要离开。
早晨从离家大院里出来,天还在下雨,嘀嘀哒哒的水声在脚边响起,雨水掺杂着泥点溅在敞露的小腿上。
盛夏时节的上海,混合着夏季浓重的热流气息在细雨中穿行而过。街上行人来去匆匆。雨势渐大,眼见瓢泼似地飘荡下来,雨水顺着她柔软的发丝丝渗入,渗到肌肤上。
林妙言黯淡的眼神中透出懊恼,出来时本来有机会返回去拿伞的,可是一想到沙发上离然炯炯的目光,便不自觉地打起了退堂鼓,一咬牙还是冲出来了,现在也只能干干承受被淋成落汤鸡的命运。
透过繁密的雨丝,林妙言晃然停在了路中间,蓝媚身着浅蓝色暗花纹的旗袍,打着一把同色小伞冲着她微笑,像胡彦斌唱起的绝别诗。
记忆如同一张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大网直直地扑下来……
莫小久打着一把与衣服同色系的伞,站在陆仁楼下的雨中望着她,然后对她说:“妙言,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已经是陆仁的人了,我的心抵挡不住爱情的攻势。”
所以,她选择在她们多年以共的友情面前举手投降……
所以,她在林妙言锐利的眼风下弃甲逃走……
所以,她林妙言的生命里注定不能再有莫小久……
所有,莫小久成了林妙言一生的隐痛……
蓝媚将手中的另一把伞递给她,目瞪口呆地指责:“夜媚,你傻了吧,这么大的雨不带伞就罢了,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发呆。”
林妙言“嗯”了一声,又恍惚地补了一句:“蓝媚,我有没有说过你像我的一个朋友?”
蓝媚已经帮她撑好伞:“说过,你还问过我,我们是不是认识。”顺手帮林妙言拍打身上的湿渍。
“真是有点像呢,刚刚有一瞬让我想起她了……”
蓝媚默了一下,没吭声,走了几步侧首看她:“如果有人成了你心中执念,而那种执念又是耿耿于怀的怨恨和心痛,那么不如忘了吧,让自己释然,省着自己心痛。”
林妙言转过头看她,仅扑捉到一个忧伤的侧面,然后不再说话,细细体味蓝媚的话和她日日所执的微痛的痕迹。
蓝媚的卧室中,两人换下一身湿透的衣服。
林妙言一边擦拭头发一边说:“蓝媚,谢谢你啊,跑去送伞还累及你湿了一身。”
蓝媚打开留声机,已经钻到床上盖好被子,旧上海的磁旧音声从旋转不停的针尖上传出来。
她眯着眼睛笑了笑:“这个你不能谢我,还得谢谢离家二少爷,要不是闲聊时听他随意说了那么一嘴,我还真想不起来下雨了要给你送把伞去。”
声音传达至末,带起自己心中的一丝杂乱,听到离景提到夜媚的时候,她的心尖突地一跳,那疼痛有些刺眼,带着万物复苏的光茫,又被她绝决而迅速地压了回去。
她知道,已经落幕的故事再怎么敲锣打鼓也不能重新开始,已经埋葬的心死更需永归沉寂,这一切在她决定从法国回到上海的时候,就已经成了她不能回头的宿命。
林妙言愣了一下,停下手上的动作坐过去:“离家二少爷怎么会知道我没带伞?”莫不是那天太过张扬,被他看出了什么破绽来?
蓝媚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脸:“你似乎很排斥离家二少爷呢,呵呵他哪里知道你没带伞啊,只是提到你时,他说你一看就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平日一定时常丢三落四的。我一听也不无道理,现在下这么大的雨,你不会忘记带伞了吧。所以就去了,果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