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夏国公认的文臣第一,一直是任国子监大学士的董源生,自秦未君成名后,便有了并称于世的‘三祠双壁’。(三祠,是夏国历史上文学造诣最高的人,后人为了纪念他,还修建了一座三祠寺。)
当时心高气傲,在仕途上又一片坦荡的秦未君得知有人与他并称双壁,易妒的本质顷刻间爆发,他在府中一日不眠不休连作了七首绝句,字字讽刺,针针见血,将董源生调侃得体无完肤,有两首我看了都觉得这人实在拙劣。
一时间,朝中卷起一阵做暗讽诗的狂潮,这些诗句没多久自然也传到董源生耳里,本以为会掀起轩然大波事件,却在他一笑置之中沉入海底。
当年国子监瀚湖旁,董源生一身青衣立于宣别亭中,眉目无忧,安静宁祥,谈笑着说,“芙蓉花虽好,却是青松万年长。”
芙蓉花与青松的对比,一个华而不实,转瞬即逝,一个内外坚固,万年长青。
看得那一幕,我对他的看法就此颠覆,董源生是一个心底十分有料的人,权利、地位,只有他不谋的,没有他谋不到的。
我曾一直纳闷,为何那么多年过去了,跟他一起进入仕途的那些个酒囊饭袋不是升官发财,便是封王封地了,他却仍是两袖清风,孑然一身。
慢慢的我才明白,也许这个世界上就有一些人,他们追求的与常人不一样,才会称之为特别,甚至是傲骨。
只是如此特别又如此傲骨的董太傅,为何又会出现在祁国?
我将慕容北珩背进卧房,再小心翼翼的将他平放在床榻上,见他双目紧闭着,苍白的面孔看起来没有一丝生机。
董太傅坐在床边,将医药箱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打开箱子点了点里面需要的器材,这才伸出手去为慕容北珩细细诊着脉,没一会儿功夫,太傅原本淡若清风的面色越来越凝重,且神色极为复杂。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由得问道,“怎么样?伤得很重吗?死了还是活不成了?”
董太傅伤神的摇了摇头,“郡主,你这位朋友确实伤得极重,他脉象虚弱,隐隐浮着一股躁乱之气,像是受了某种强效药力的影响,又像是被人散去功力后受了极重的内伤,不瞒郡主,现在他已是命悬一线了。”
什么强效药力?他明明就是为了救我被茶花散功后受了内伤。
“那如何是好啊?董太傅,你一定要救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绝对不能让他有事。”我上前一步拽住董源生的袖子,急得不行。
“这……”董太傅吱吱唔唔,眼中闪过一丝我看不透的幽光。
“怎么?太傅有话不妨直言。”
他沉吟半晌,方才慢慢道,“实不相瞒,老夫确实能配一副药令这位公子化险为夷,只不过,这药方里却少了一味极为关键的草药。”
“是什么草药?”我急忙问道。
“寒幽草。”
寒幽草?寒幽草?我想起来了,这是一味调息力气的草药,叶子细长幽绿,喜寒怕暖,可是现在这正值五月,春光明媚天气暖热的鹤群山根本不可能找到。
我抱着一线希望,“董太傅,能否用别的草药暂做代替?”虽然换了原药会让药方的效用有所减弱,但也总会有生的希望。
他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目光一脉深沉,“可用一味香雪草入药,但这一带只有离这里三十里以外的落夜坡上才有。”
“没关系,我去采,太傅,你帮我好好照顾他,我一定速去速回。”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就绝不会放弃。
他满目忧切,阻止道,“郡主,现在天色已晚,况且您又是千金之躯,怎……”
我打断他,“记得董太傅曾教导于我,人生在世,受人恩惠当知恩图报。再说,夏国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又哪里还有什么郡主呢?”
我抬头望了望天色,已是夕阳西下,漫天红霞,我必须连夜赶回来,慕容北珩方才会有一线生机,现在多拖一分钟就多一份危险。
董源生见我去意已决,也没有再阻止,却对我说了一番十分莫名其妙的话,“郡主在老夫心中,一向是个玲珑剔透之人,处事冷静淡然,胸中有丘壑又心性沉稳,依老夫看,实在是大有母仪天下之风。”
我惊了一跳,抬头惊疑的望着他,“董太傅,这些话可乱说不得!”母仪天下?饶了我吧!
董源生却意味深长的一笑,眼中满是儒雅之光,“怎么?郡主从未想过终有一日母仪天下?”
我实在是做梦都没有想过。
他目光飘向远方,开始追溯往事,“自你八岁入国子监,老夫就开始注意到你了,小小年纪,又是北泰王的掌上明珠,却能不骄不躁,为人处事游刃有余,有些事情老夫还是不会看走眼的。”
我八岁便被他注意了?我在夏国行事一向低调,小的时候也尽量装童真,装懵懂,甚至装白痴,难道,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董源生今日一袭话实在古怪,他说话的语气让我心思瞬间动了一下,心头忽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却说不清楚原因。
“董太傅,我们回头再聊,我先采药去了。”
他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辨不出有什么深意。
临走前,我去看了慕容北珩,他中规中矩的躺在那里,看上去还是死气沉沉,呼吸清浅得几乎感觉不到。
我走上前去替他掖了掖被子,“你放心,我一定会采回香雪草救你,千万要等着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