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在烈日下锄着那一垄垄的甜薯,他赤脚踩在滚烫的沙土上,汗水浸透了衣衫。可没锄完剩下的那些地还像大海一样无边无际。太阳无穷尽地散发着它的热情,甜薯受不了这种炙烤,都卷起了叶子,显得无精打采。爸爸跟他说,如果能在晌午前把这些地锄完,下午就允许他去看草翅膀,他的小鹿也就会有新名字了。
在巴特干活时,小鹿就变成一个讨厌的家伙。它在甜薯垄间跑来跑去,啃咬着甜薯藤,将垄台踢得乱七八糟,有时又会突然跑到巴特跟前,一动不动地,妨碍他锄地。它这样做无非就是想让巴特跟它一起玩,可巴特根本没时间。就在巴特决定将它关进棚屋时,它却又跑到一边的树荫下乖乖躺下了,似乎刚才那个调皮捣蛋的家伙并不是它。
它卧在树下,脑袋搁在肩上,白色的小尾巴不时地摇动,这样就不会有苍蝇落到身上打扰它休息了。它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巴特,巴特看了它一眼,心想,倘若它总是这么乖,自己也就能更快地干完活了。他喜欢干活时小鹿在旁边看着他,这会给他无穷的动力。他卯足干劲儿向那些野草发起了进攻。甜薯垄已被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他得意地吹起口哨来。
巴特曾给小鹿取过所有能想出来的名字,像“裘、罗佛、劳布……可是都不合适”,没一个让他满意。贝尼曾说:“小鹿总是蹑手蹑脚地走路,干脆管小鹿叫蹑足吧。”可他又想到爸爸曾经养过的一只丑陋又不听话的哈巴狗也叫这个名字,所以否决了。他想尽快把活干完,早些去找草翅膀。草翅膀一定会给小鹿取一个超棒的名字,他是这方面的天才,就像他给自己的浣熊取名叫“闹闹”,因为它总是吵吵“闹闹”的。那只坏了一只脚的红鸟,叫“教士”,它在休息时总是“教士、教士”地叫个不停。草翅膀说,它这样叫是为了吸引别的红鸟出来和它婚配,虽然别的红鸟也这样叫,但他觉得这确实是相当好的名字。
琼斯回家已经两个星期了。在这期间他做了许多事。虽然贝尼正在康复中,但还是会经常感到头晕,心脏偶尔也会不受控制地狂跳。这是余毒没有清除干净的结果,可妈妈却认为这是在发烧,每天给他煎柠檬叶茶强迫他喝下去。当贝尼的状况好一些之后,毫无疑问,起来走走对他是有帮助的,可巴特却固执地让他再休养一段时间。每当想起小鹿,不管何时何地,巴特就再也不觉得孤寂和无聊了。他十分感激妈妈,要不是她的宽宏大量,他绝不会有这么好的伙伴。小鹿日渐长大,也变得调皮淘气起来,现在它已经会做让妈妈生气的事了。
有一次它闯进屋里,发现一盘还没有送去烤的搅拌好的玉米面包糊,于是它就把那些面包糊吃光了。从那时起,它就对那些由绿叶、玉米粉和水调成的糊特别感兴趣,只要被它发现,就会吃个精光,这使妈妈很恼火。后来,每到饭点,巴特就不得不将它关在棚屋里——因为它经常会用头撞他们,打翻他们手里的盆子。贝尼和巴特有时取笑它,它就会抬起头来好像什么都懂似的看着他们。起先,几只狗很讨厌它,可是后来,也慢慢接受了它。妈妈虽然容忍了它的行为,但却从来都没有表现出喜欢它的情绪。巴特经常问他妈妈:“妈妈,您看它的眼睛是不是很漂亮?”“它的尾巴是不是很滑稽?”“妈妈,您看它是不是很可爱?虽然有点笨拙。”他希望妈妈能发现小鹿迷人的地方,从而喜欢上它,可妈妈总是不冷不热的。
已经正午了,小鹿跑到甜薯地里,咬断了几条嫩甜薯藤后又跑回围栅,找了一个阴凉处卧了下来。巴特检查着自己的工作,还有一垄半没有锄。他现在很渴,但回家会浪费不少时间,他必须尽快锄完。当太阳正照在头顶时,还有一垄横在他的面前。他有些沮丧,妈妈马上就要摇响厨房门旁的铁铃,唤他回去吃饭了,剩下的那垄怎么办呢?爸爸告诉过他,必须在午餐前锄完那块地,否则就不能去探望草翅膀。这时,围栅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头一看,爸爸正站在那里望着他。
“这片甜薯地很大,是不是?”
“是的爸爸,真是太大了。”巴特说。
“想想就很难过,到明年此时,甜薯估计一个都不剩了吧。看看你养的宝贝,到明年这个时候,它也会要一份。你必须知道这一点,你只能养它两年,两年一过,它就必须离开。”
“不可以,我们不能那样做!我整整一个上午都在干活,可还是剩下了一垄。”巴特着急地说。
“那好吧,既然这样,下午你就不能出去了,因为之前我们说好的。不过我们倒是可以做笔交易。你到凹穴去,给你妈妈挑一担干净的水回来,我帮你把剩下的这垄甜薯锄完。要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体,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凹穴的陡壁。这可是笔公平的交易。”
贝尼刚说完,巴特就扔下锄头跑了——他回家去取水桶。
“孩子,你的力气还不够,所以不要挑得太满。”贝尼冲着他的背影喊。
巴特回家挑起水桶就往外走,小鹿依旧跟着他。柏木做的水桶很沉,白橡树制成的扁担也不轻,巴特挑着水桶,往凹穴走。层层叠叠的枝叶挡住了阳光,所以即便是在正午,凹穴看起来也很灰暗。他小心翼翼地前行,因为穴岸陡峭,他不能匆忙跑下去。小鹿跟在他后面,淌过很浅的水潭,低下头去饮水。巴特看着它,觉得这情景曾在梦中无数次出现,而现在终于成真了。
“总有一天,我要在这里盖一座房子。我会给你找一头母鹿,我们大家在这浅潭边开心地过日子。”他对小鹿说。
这时,一只青蛙从水里跳出来,正在喝水的小鹿被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退去,逗得巴特哈哈大笑。他跑上岸坡,来到饮水的那个水槽前,俯下身去喝水,小鹿也学着他的样子在水面上吸起来。一会儿,巴特抬起头,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将嘴巴上沾的水抹干净。小鹿也抬起头,水滴从它的嘴和鼻子上滴下来。
巴特开始干活了,他没听从爸爸的警告,用挂在槽边的水瓢将两只桶装得满满的,觉得这样挑进院子是一件神气的事。他蹲下身子,把肩膀送到扁担下面,想直起身来,可那两桶水实在太沉了,他根本站不起来,更别说挑着它们回家了。他只好将水倒出去一部分,这样才勉强站起身来,挑着那两只笨重的木桶摇摇晃晃地走上岸坡。那条扁担好像陷进了肩膀里,他的肩膀快被压断了,背都在火辣辣地疼。走到半路,他实在承受不住,只好停下来,又将水倒出一部分。小鹿不明白他在干什么,好奇地将自己的鼻子浸入水中。他想,幸亏妈妈没有看见,不然她一定会抓狂的,她会认为水被小鹿污染了。可是巴特知道,没有谁比小鹿更干净了,它的气味那么香甜。
当巴特疲惫不堪地走到家时,爸爸妈妈已经在吃午饭了。他将水桶放上水架,又将小鹿关进棚屋。然后他拿起水瓶灌满了水,拿到餐桌上。他像个陀螺一样来回转着。虽然又热又累,但他并没有感到难以忍受的饥饿。他想把自己的午餐分出一大部分来给小鹿。妈妈今天做了烤熊肉,是从放在盐水中腌过的熊臀上割下来的,那滋味一定很棒。熊肉看起来纤维有些粗,但一定比牛肉好吃,应该跟鹿肉差不多。他往肉里加了一份生菜,他只吃这些,剩下的玉米饼和牛奶,全留给了小鹿。
贝尼说:“我们的运气实在太好了,碰到了一头两岁的幼熊,如果是公熊来骚扰我们,肯定没有这样美味的熊肉吃。”他转过头来看着巴特,“孩子,记住,除非是它们来骚扰你,否则不要打七月里的成年的熊。”
“为什么?”
“因为七月是熊求偶的季节,当它们求偶时它们的肉就不能吃了。”
“可是为什么呢?”巴特还是没有明白,“为什么它们的肉不能吃?”
“我也不清楚,不过它们在求偶的时候会变得很卑鄙,充满仇恨,最好不要去招惹它们。”
“就像鲍勃和保罗一样吗?”
“没错。它们会变得很暴躁。那时候它们的肉会很难吃,好像把自己的仇恨全都渗透进去了。”
这时候妈妈插嘴说:“猪也是如此,不过它没有季节的分别,一年到头都是那个样子。”
“爸爸,我想知道,它们求偶的时候也会打架吗?”
“是,当然会。而且打得比鲍勃和保罗还凶,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而且母熊会站在旁边看着它们打。”
“那不就是和那个可恶的罗琳一样?”
“没错,就是跟她一样。它会跟那个打赢的公熊在一起,经过整个七月,甚至八月。八月一过,公熊就会离开,它们的小熊会在次年的二月出生。小熊这时候很危险,因为如果它们碰到了像老缺趾一样的大熊,就会被吃掉。吃自己同类的小孩,这是我恨熊的又一个原因。它们的爱情都是那么变态。”贝尼气愤地说。
“听到没有?”巴特的妈妈说,“今天你去卡西姆家,可一定要避开那头正在求偶的公熊……”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当心。当你看到一只动物,一定不要惊吓它,那样你会安全。即便是那条攻击我的响尾蛇,也是因为我的动作吓到了它,它出于自卫才咬了我一口。”贝尼说。
“我真是不能理解你。”巴特的妈妈说,“你总是替那些魔鬼辩护。”
“我想你口中的那些魔鬼其实没什么错,它们什么都没做,就被人类扣上一大堆罪名,如果人类不去招惹它们,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它们被冤枉,我当然要替它们辩护。”
“巴特,你的地锄完了吗?”不想再听贝尼的长篇大论,巴特的妈妈将目标转向了巴特。
“他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贝尼温和地说,父子俩互相眨了眨眼睛——这是男人之间的秘密。
“妈妈,我可以走了吗?”巴特吃饱后擦了擦嘴巴。
“我想想。哦,我还缺些木柴,你去给我拿一些进来。”
“妈妈,您不要故意用那些浪费时间的事拖延我,回家太晚说不定我会被老缺趾吃掉的。”
“你真这样想?如果你在天黑以后回来,我想你宁愿碰到一头熊也不愿意碰到我。”
巴特只好不情愿地去给妈妈装木柴箱了,等他装满以后正准备溜走,却又被妈妈抓了回来。她强迫他换上干净的衣服,并梳好头发。巴特想,这样真的要误事了。
“你一定要干干净净地去卡西姆家,让卡西姆们知道,世界上还是有既文雅又正派的人的。”妈妈一边帮他整理衣服一边说。
“妈妈。他们并不像您说的那样不堪。”巴特争论说,“他们活得很好,很快活。”
她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巴特。巴特走进棚屋,把小鹿引出来,喂了它一些食物和掺过水的牛奶,就带着它一起出发了。小鹿一路上都很活跃,它有时好奇地向灌木丛里探着身子;有时它又会像受到惊吓似的朝他跑来,巴特认定小鹿是假装的;有时小鹿会和巴特并排走着,巴特就把手搭在它的脖子上,迈着和小鹿相同的步伐朝前走着。巴特感觉快活极了,他幻想着自己也是一头小鹿,弯起膝盖模仿小鹿走路的样子。兔藤花开得正漂亮,他扯下一段,给小鹿做了一个美丽的项圈戴在脖子上。戴着项圈的小鹿是那样可爱,他想,妈妈见了小鹿这个样子也会喜欢上它的。他做了一个决定——假如这个项圈在他回家之前坏掉了,他一定要重新做一个给它戴上。
他们走到了那荒废的垦地的岔路口。突然,小鹿停了下来。它抬起鼻子,在风中用力嗅着,小小的耳朵也竖起来,不时转动着脑袋,辨别空气中的味道。小鹿表现的很不寻常,于是巴特也把鼻子转向那个方向。他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恶臭,紧接着,一阵打雷似的吼叫传入他的耳朵。巴特心里直打颤,他想马上转身回家,可好奇心又驱使他前去探个究竟。他壮着胆子往拐弯处跨了一步,小鹿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他往传来声音的那条路上望了一眼,也和小鹿一样,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