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多灵慧,秦歌感叹云心所能的,胜过他百倍。
他只是不知道这样灵慧的女孩子,毕竟解不出秘蜡方,堕入圈套,以至于要急急设法补救。
“她送这个气味来,是问我可不可以吗?一个字都不送进来,是怕惹麻烦吧。所以我该马上跟她说话,庆贺她,并叫她安心才好。”
秦歌想着,忙问:“送盒子的是谁?还在吗?”
丫头们笑着回他,“是云水坊的汕嫂子,也没说要回信,当然即刻谢了人家,给了辛苦钱,人家自去了,还等到现在?”秦歌嚎声跺脚,自己赶到二门去,门子拦住,“少爷,老爷说不让出门。”秦歌不理,一把推开,奔到大门外。
门子的力气拦不住他?才怪!他是金凤凰,纵然说禁足,要是推来搡去碰伤磕破了,门子饭碗还要不要?只能让他过去,自己在后头紧追着不放也就算尽责了。
秦歌脚蹬着门槛,看着街上人流,也觉自己荒唐。人家早走了,追有什么用?真对云心过意不去,出点儿钱,托个下人去传话即可。何必硬冲门禁,叫门子为难。回头让爹知道,也不是个事儿。
“哎,那不是汕嫂子!”丫头们在后头欢呼。
果然那位大嫂晃着双手,仿佛不经意似的,一摇二摆过来,见到秦歌,咧嘴笑,“哥儿,咋站这儿?”
秦歌如见仙子下凡,忙把她叫进来,问好问歹,凑头窃窃私语。门子只知禁足,并未得令说不许秦歌交接外头人。而今公子爷不再硬往外闯,只是说说话,他已经念佛,哪敢打扰,只在一边守着就是了。过一会儿,汕大嫂却抬头向他一笑,手里酒葫芦冲他一晃,“本来特地出来打个酒回去叫老头子吃的,一想,打错了,老头子吃白干儿,我咋把花雕打给他。大哥,来一口不?反正我拿回去也是白费。”
天下门子,没有一个不馋酒的。这门子口水当场就流了下来,还顾忌着看看秦歌,秦歌满脸是笑,也叫他饮,还叫拿果子豆干来佐酒。门子一杯两杯,不觉饮过量,迷迷糊糊盹着了,待醒来时,金乌西斜,已过去半日,他忙问秦歌在哪,听说少爷好端端在房里坐着哪!至于刚刚少爷有没有去过哪里?没人留意。门子心知不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缩头回去了,再没跟任何人说。
云心拜托秦歌所做的,是偷出他家油炸竹的方子。
所谓油炸竹,乃是经过油炸加工、色泽沉褐如旧竹的毛竹,行里也称油竹。它品相凝厚,可以仿古,但如细细观摩,怎比得上真正年深日久的旧扇:真正玩久的竹骨,手抚掌磨之下,如玉一般养出晶莹包浆来,那才叫自然典雅。相比之下,硬炸出的油竹也就忒俗了,讲究精工的扇坊绝不肯碰它,怕掉价儿!但秦家不是专攻扇子的,而是主做营销业的扇家,外地许多客户就要廉价又有古意的东西,俗不俗且不论。于是秦家经手许多油炸竹骨扇,做得多了,渐渐成了家传手艺,有个秘方,炸出来的竹骨格外醇厚,又不显油腻,色泽也好,是秦家不传之秘。
这样的事也可以拜托,因云心在秦歌身上下过功力,她知道可以托。
但她这知道,这条路已经越走越险,倘若失足,万丈深渊无处回头。梦里她曾看见自己的肉身坠进可怕的地方去,不是地狱,因为没有火焰或钢叉,只是那样深、那样黑,身体坠进去,即刻就被吞没。她的灵魂站在上面看着,也不尖叫,看着看着就醒了,满身冷汗。她自己拿毛巾拭净,换过衣服,继续睡。第二天,阳光照下来时,没人知道她做过什么梦。
她一点儿都不后悔找秦歌办这事,哪怕一旦出错,身败名裂。不,她筹码不多,决定赌,就无从后悔。
但该转身回家时,她不由自主转向另一条路,拾阶爬上个小山头,凝视南边。
豆腐干样的小小院子,烟囱里飘出袅袅的烟,清淡、柔和,与下午三四点的阳光融在一起,云心想这应该是煮竹骨的烟。
那是何家的院落。
虽然还没有出事,但明明很危险不是吗?为什么不逃难,为什么不奔走,为什么不对坐而泣,饮食俱废,为什么还有心思做扇子?好像那里的岁月永远清淡从容,不必担心任何事似的。
有谢扶苏在……也许青羽确实不必担心任何事吧?真的出事的话,反正有人救她逃跑。她又没有那么多责任,不需要削尖脑袋站稳脚跟向上爬,跑到哪里都没关系。
云心咬唇,她嫉妒青羽,这是她世上最讨厌、最嫉妒的一个人。
铁生正抱着一捆蒲扇从门里出来,仰头,远远看见山上的人影,怔了怔。他眼神很好,隔得那么远,仍然依稀认出了云心。云心也从魁梧的身材上认出了铁生,忙仓促回身,避开了,扶着树定定神,不觉失笑:
她有什么理由要躲他呢?
撒过谎、存着秘密的人,逃避阳光成了本能,总觉得脸上涂着墨迹,人人喊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