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太太上吊也不是一次两次,轻车熟路,拿手得很,包管又热闹、又到位,还不至于性命之虞,端有一甲子功力。秦歌同老父一样头疼,只好乖乖给她挟制住,果然出不得门。
云心稍微知道一点儿端倪,她乖巧,知道女孩子此刻不宜直接上门求见,惹得对方家长不悦,平白掉价。她封了一个盒子,叫老妈子送进秦府去,说秦歌忘在云水坊的,现封还来。
一个盒子,秦家二老若还过问,那秦歌就成了囚徒了,哪还有公子派头,于是这盒子就大门不惊、二门不动的,通过他丫头的手,直接搁上了他的案头。
秦歌不巧却正在忙碌,他有什么正经事?檐下盆子里一株杜鹃在这大冷时候,竟忽然爆出两点儿花芽来,一屋子丫头啧啧称奇,秦歌闷闷地披了件大红锦狐袍子,把好好一双黑绒云花耦合的双梁鞋当懒鞋趿着,走出来问清端倪,来了兴致,将这廊子上下左右猴看一番,道:“天地万物,原本都比人有灵性,人不开心的时候也要笑,开心的时候也要硬憋着自己。只有这植物啊,不想开的时候,纵皇帝下令它也开不了,既开了,必有这个天时地候叫它开。”指着檐下一个烟道,问,“这是什么时候造的?”
有机灵些的丫头即刻答道:“老烟道去年堵了,开春时改砌在这边,没怎么用,还是前儿天气忽然变冷,夫人怕猫儿受凉,叫这里生起火来。”
原来一墙之隔竟是猫室。
秦歌拍手,“啊!娘那宝贝有点儿痰疾,不能受烟,炭从宫里托人带银丝炭,还是我亲手帮她验的呢!银丝炭暖而无烟渣,暖气经烟道向这边排,又没有黑脏的烟渣儿出来,花儿但觉舒暖,只当春天到了,才爆出这两点芽儿试探春光,这也是造化神妙了。”
众丫头听着有理,齐齐围着那花赞叹,又夸羡少主子智慧超群。秦歌骨头被夸得轻飘飘,挥手,“既然有缘,我们便把它捧进室中,好好烘焙,开出花来,也是盛事。”丫头们手镯叮当作响,齐齐跳跃鼓掌赞同。搬花的搬花,理炭盘的理炭盘,甚至有拿棉被来给花盆捂着。全摆弄停当,秦歌才看见案上盒子,爱这手掌大的花梨木七彩描金盒儿端正玲珑,便问了句:“谁送的?”丫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才有人想起来,道是云水坊封还的。秦歌登时跳起来,“怎不早说!”不小心将手边一只淡荔枝红水晶盘子碰下,盘里小小金橘状的糖果哗啦啦散一地,并那只盘子也碎成几片。
“少爷最讨厌了!”丫头叫起来,蹲到地上收拾,不小心,“哎哟”扎到碎片利边,幸而也未出血。秦歌仓促地低头看,心里很觉后悔:他爱惜这只水晶盘子,像爱惜每个女孩子一样。私底下他觉得每一块水晶都不应该破碎,每一个女孩都不应该受伤与哭泣。但花开是为了凋谢,他再怎么小心,也总难免触伤这些脆弱的生命。
他打开盒子。
这盒子里竟然空无一物,秦歌大奇,他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云水坊里去得多了,落下什么东西都有可能,但一向聪慧妥帖的云心何以封个空盒子过来?
秦歌心中一动。
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他闻见一缕香味。
似午后,南边遥远的城池。听说那里靠海,有一种花叫鸡蛋花,较大而清香,阳光终年洒在它身上,它的气息都镀着金边。
这是秦老爷叫商队路远迢迢刚采买来的新香粉,打算合在香囊里做扇坠卖的,想必受欢迎。他娘也喜欢,先抢了一包,他在娘那儿撒娇撒痴要了半包来,送与云心。
“新香粉?南北交通都从栖城过,扇业上牛鬼蛇神都有用,能搜刮的都搜刮尽了,还有什么新香粉?”云心当时骇笑,拿着闻了闻,沉吟片刻,“是合出来的吧?有冰片、桂花、鼠尾草,还有几样……合得倒别致。像鸡蛋一样、又不觉腥气的基调,不知是什么香。”
秦歌五体投地,“是,是,是合的。爹打算到时掺得稀点,号称是全新的花朵提炼出来,免得人仿。”
云心一笑,握在掌心,“那我就收了。”
“很配你。”秦歌不邀功,只奉送好话,送好话比邀功更见功。
云心叹口气,倒向他坦白道:“我正想给扇子染上香味,你送的这一味我喜欢,大约会用。秦歌你放心,我一定对方子加以改动,不至于连累你。”
秦歌一笑,“随你怎么样。真要有人问,我就说这包香粉我自己丢了,与你无关。”
他不是个蠢人,知道他自然要有点儿用处,云心才对他这样好。有用就是他的福气,他不计较。届时父亲的生意会否受损?咦,他虽是公子,每月的零花钱扣死了就那么点,受不受损同他何干。至于说百年之后那份家业是他的,他拿到手后也不过是讨女孩子欢心,那又何妨现在讨。花开堪折终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他看得很清。
他只是没想到云心这样能干,短短几天,真的仿了出来。味道又另掺了一种气息,仿佛鸡蛋花开到月夜,金粉未褪,另有种清凉的韵味流动,令人只想叹息着躺下来与爱人相拥。